陆鸣倒是在第三天就回来了,不过脸色却不大好,说是没能换到多少银子。
如今这世道不太安稳,陆鸣去了几处离这儿有好几十里路远的镇子,可前面两个镇子上的当铺都拿不出多少银子来收东西,还是在第三个镇子的当铺上才换了银子,只是价格却比预估的要少上一些。
可陆鸣采买了之后一个月寨子的必需品后,手里的银子也去得七七八八了。
“这几天辛苦你了,不过估计明天还是得让你再下山一趟。”
整个青龙寨,沈缚山最信任的人便是陆鸣。加上陆鸣识字,脑子又转得快,沈缚山有许多事情都是让陆鸣帮忙去做的。
更何况这第一次把叶琅书种的药草拿到山下去卖,需要脑子灵光点的人去和药材铺的老板商谈。等真定下来,之后再让大虎他们押送过去就是。
“这几日倒也不算辛苦,不过最近当铺也不大收东西了,只怕……”
“倒不是这个,是琅书打算把药草拿下去卖。”
沈缚山见陆鸣以为还是叫他下去把那些大件儿东西换银子,挥了挥手把叶琅书出的主意告诉了陆鸣,又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来。
上面写的是叶琅书和徐伯商量之后定出来的两种价格。前面那列是给药材铺老板提的价格,后面那一列是最低价格。
“若是压价压得厉害,低于最低价格就不用考虑了。”
沈缚山把那张纸递给陆鸣,越发觉得自个儿是捡了个宝回来。
琅书心思缜密,做事也考虑周全,这张价格单子是她连夜和徐伯商量出来的,就是怕他们不大清楚价格被药材铺的老板给骗了。
陆鸣听到沈缚山说完话,心中也是微微一震。
他是知道那位叶姑娘是个性子和善又好相处的人,只是没想到她竟这般有头脑,能想出这个主意来。不过最可贵的还是她那份心意。想来也是真心把寨子里的人当亲人了的。
“难为我这弟妹一片心意了,陆鸣一定会把这差事办好的。”
陆鸣比沈缚山虚长一岁,之前还叫叶琅书“叶姑娘”,如今竟也改口称“弟妹”了。
座上的沈缚山听见陆鸣叫叶琅书弟妹,倒是愣了一下。
虽说叶琅书是当日被他强抢上来的,可沈缚山是真心实意想娶她当媳妇儿。她又在寨子里住了这么久,任谁瞧了都知道叶琅书是他沈缚山的女人。
只是……
他至今都没和叶琅书拜过天地,实在是有些委屈人了。
“寨子里可是许久没出过什么喜事了,等这阵子忙完,还要劳烦陆大哥帮我筹备成亲的事儿了。”
沈缚山不是个喜欢打虚招子的,既然喜欢人家姑娘,自然是要娶进门的。既然要娶进门,那肯定就不能敷衍了事。他要叶琅书风风光光地嫁给他,成为他的妻子,成为这青龙寨名正言顺的夫人。
沈缚山想到此处,有些抑制不住地笑了笑,起身走到陆鸣面前冲他抱了抱拳,巴不得这段日子赶紧过去。
“咱们寨主成亲这事儿可马虎不得,又要选好日子,还要准备彩礼的。你叫我一声大哥,我自然会尽心帮你筹备这些。”
陆鸣见沈缚山是真心想娶叶琅书,也跟着高兴,拍了拍沈缚山的肩膀。
“不过我现在可得回去休息会儿了,待明日再下山去那些药材铺子逛逛。”
沈缚山也知道陆鸣这几日舟车劳顿,便也不多说什么,点了点头就让他赶紧回去休息。
却说叶老汉和孙氏母女这边。
叶老汉受了沈缚山一脚,又被叶家村村民好一顿痛打,之后又在雨夜里受了寒,怒急攻心外加风邪入体,眼瞧着就要撑不过去。
可就在孙氏母女束手无策的时候,原本应该在青龙寨的宋玉秀却找到了这儿来。
不知道宋玉秀跟孙氏说了什么,竟给了她一大袋银子。
孙氏母女用这银子给叶老汉请了大夫,竟叫他捡了一条命回来。
不过……
叶老汉和孙氏母女娇生惯养多年,什么活儿都不会做。再加上叶老汉虽说是捡回了命,可却落下病根儿,干不了重活不说,还每日都得吃药。
宋玉秀给的银子没多久就被他们给花完了。
“娘……娘,我饿。”
一个破落漆黑的茅草屋里,正躺着两个人,看起来像是父女。个子稍小点的那个一个劲儿喊着饿,面黄肌瘦的蓬头垢面的,身上穿着最便宜的麻布衣裳,也不知道是多久没有洗过澡了,发出一阵酸臭味儿来。
“饿饿饿!一天到晚什么事都不做只知道喊饿!你怎么不死了算了!”
那女子喊完饿,得来的不是可以填饱肚子的吃食,而是向她身子狠狠地踹了两脚。
“老娘到底是造了什么孽!要照顾这个病鬼,还要被你这个饿死鬼拖累!”
说话那妇人正是当日的孙氏,只如今这叶府当家主母,比之先前瘦了一大圈不说,还苍老得不成样。之前穿的那些绸缎也早就被拿去当来换银子了,如今穿的也是和叶琅琳差不多的粗布衣裳。
孙氏被叶老汉和叶琅琳这两人拖累着,心中的怨恨咕噜咕噜直冒泡,脚上的动作可是半点都没留情的。
上次那事儿,她不仅恨上了青龙寨和叶琅书,连带着出主意的叶琅琳也被她记恨上了。再加上她这些时日实在是累得狠了,脾气也越发不好起来。
“要不是你出那馊主意!我们至于沦落到现在这个地步吗!”
叶琅琳整整一天都没吃饭,还受了孙氏这两脚,捂着肚子痛得浑身颤抖,想吐却又吐不出东西来。
她被孙氏踹得翻了个面,双手死死扣着地上的稻草还有泥地,从她身上传来的酸臭味更是叫她恶心得反胃。
主意是她出的,可是如果他们没有这个心思,他们又怎么会变成这样!
如果没有叶琅书,那她怎么会费尽心机想要除掉她!
分明……分明就是叶琅书的错!
叶琅琳死死抠着地,连泥巴灌满了指甲都浑不在意。
她现在可不是叶府那个耀武扬威自命不凡的大小姐,她如今和乞丐有什么差别!连叶琅书她都比不上!
叶琅琳从小就喜欢和叶琅书比,从小就处处欺负打压她,可到了现在她却活得不如叶琅书!叶琅书明明是被一个土匪抢走了,可是那土匪头子却待她如珠如宝!竟比她在叶府时生活得还好。
叶琅琳如何能甘心?
“我告诉你,我现在已经没银子了,你如果还整日在这屋子里窝着就等饿死吧!”
孙氏这话倒也不是假的,她是真没银子了。
宋玉秀拢共就给了那么多,给叶老汉请大夫就花去了一半,还得给他买药。这么多天了,即便喝粥吃馒头也得花银子!
孙氏说着又来了气,正欲再给叶琅琳两脚,一直躺在旁边半天没动静的叶老汉突然扯着嗓子惊天动地地咳了一阵,又有些艰难得撑着起了身。
叶老汉看了孙氏一眼,颤颤巍巍地从自个儿怀里摸出小半吊铜钱递给了叶琅琳,声音嘶哑得像个风烛残年的老人。
“我身上还有这点银子,你去买点吃的回来……”
叶琅琳的睫毛颤了颤,到底是饿得太狠了,伸出那双满是泥巴的手把那吊钱接了过来。孙氏见状正要扯嗓子开骂,还准备把钱抢过来,可却被叶老汉狠狠瞪了一眼,又见他不动声色地摇了摇头……
孙氏和叶老汉夫妻多年,自然知道他这样是有话要说,便也忍了下来,由着叶琅琳走出了这间小破屋。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我告诉你叶明德,老娘要不是看在这么多年的情分上,我才不会管你的死活!”
孙氏本就是个泼辣性子,先前跟着叶老汉的时候也算是享福的,可这几个月下来她甚至比叶家村的穷婆娘还要造孽些。她心里一直憋着口气,平时见叶老汉要死不活的,都把这气儿撒在叶琅琳身上。如今叶琅琳出去了,她又见叶老汉还藏了银子,自然是忍不住的。
“你给我闭嘴!”
叶老汉这段时间一直在吃药,其实身子早就好得七七八八了,不过他有事瞒着孙氏母女,自然不会显露出半分他已经好了的意思来。
孙氏正在气头上呢,见叶老汉居然敢这么吼她,当即就怒了。可她正准备好好闹上一场呢,却突然被面前明晃晃的银子吓到腿软,整个人站都站不住,直接瘫在了叶老汉面前。
孙氏怔了一下,连忙把银子圈进自个儿怀里,生怕被谁抢了似的。
“这……这银子,你、你从哪儿得来!”
孙氏简直快被这从天而降的银子咋昏了头,脸上的贪婪之色藏到藏不住,甚至还忍不住用牙去咬了咬那银子。直到牙齿被银子咯得生疼,这才敢确认这是真的。
“我去了趟刘员外府。”
叶老汉怕孙氏起什么贪心,把银子又重新拨拉回了自己跟前,小心翼翼地又藏回了之前那个地方。
“叶琅书那死蹄子上次逃了婚,害得我们把彩礼全还了,还赔了不少银子!我这次去找刘员外,就是想把银子拿回来。”
叶老汉想得倒是挺好,可刘员外是什么人?刘老汉舔着脸去要他就会给吗?若他当真这么心善,叶琅书也不至于会被卖去给他当小妾!
叶老汉看了孙氏一眼,脸上还有些病态的苍白,可眼睛里却满是癫狂的喜意。
“我答应了刘员外,把琅琳送进他府上……”
孙氏闻言,心里“咯噔”一下,竟说不出来是什么感受来,只一把抓住了叶老汉的手,死死盯着他。
“你别这么看着我!要不是走投无路,我也不会把主意打到琅琳身上!”
叶琅琳到底是孙氏的亲生女儿,又被她惯了这么多年。即便之前有气,那也只是因为找不到地方撒气。可是如今叶老汉竟说,要把叶琅琳送进刘员外府里当小妾!
那可是她唯一的女儿!
“我知道你心里舍不得,可是我们俩还年轻,以后还能有孩子!如果你硬是要拖着叶琅琳,那我们三个人就只有一起饿死的份儿!”
叶老汉见孙氏表情略有松动,干脆把银子全塞进了孙氏怀里,又死死抓着她的手盯着孙氏的眼睛:“没有银子,我们连这个冬天都挨不下去!琅琳迟早是要嫁人的,嫁给谁不是嫁,更何况刘员外府里要银子有银子要权势有权势,总比嫁到什么农夫家里去受罪的好!”
“再说了,当初刘员外要的人本来就是琅琳,要不是她不肯嫁,之后也不会闹出这么多事情来!”
叶老汉放缓了声音,盯着孙氏越发搂紧银子的手,知道她已经不会再说什么了。
“是啊……姑娘家大了,是要嫁人的。”
孙氏看了看自己怀里明晃晃的银子,她实在是过够这样吃了上顿没下顿,风餐露宿,连件像样衣裳都没有的苦日子了。
叶琅琳大了,迟早都是要嫁人的,如果她嫁了人能让她和叶老汉的日子好过一点,为什么不呢?
“这件事你先不要告诉琅琳,我怕她知道之后……”
叶老汉这话没说完,孙氏却心知肚明的。若是叫叶琅琳知道后跑了,他们可真的没女儿再往刘员外府里送了!
“明天晚上刘员外会让人把琅琳带到府里去,只要进了府,我们就还能得五百两银子。到时候去一个远一点的镇子,重新过日子。”
孙氏盯着叶老汉的眼睛,手里的银子叫她觉得一切都有了盼头,或许她还能回到以前,成为以前那样的叶夫人。
“好,我这两天,会好好看住她的。”
“你也拿点银子去买点好东西,不至于叫琅琳太狼狈。这也是咱们做爹娘的,唯一能为她做的了……”
孙氏和叶老汉的声音越来越小,小到叶琅琳听不见。
她的脑子如今很乱,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
如果不是叶琅书惦记着要给叶老汉买药,折回来打算问问是去哪家药铺拿,她兴许永远也听不到这一番谈话。她当初是爹娘手中最宠爱的女儿,可是如今他们竟要把她给卖了!
刘员外是个什么人?年纪比叶老汉还大!又有多少个年轻姑娘被他折磨致死!
叶琅琳想到这些就忍不住浑身颤抖,她看着自己手里拿着的铜钱,打算干脆就这么跑了!
可是这偌大个天地,叶琅琳一个什么都不会的姑娘在这乱世里能讨到什么好果子吃!不是像叶琅书那样被土匪抢了,就是……就是被人拐到花楼!
如果不是叶琅书,她还可以安安心心地在叶府当她的大小姐,又怎么会被自己的亲生爹娘卖去刘员外府!叫她就这么跑了,她不甘心!只要叶琅书一天活在这世上,她就不甘心!
可是她现在这个样子,怎么和叶琅书斗,怎么和叶琅书的男人斗!
叶琅琳攥紧了双手,铜钱硌得她掌心生疼,疼得叫她乱成一团的脑子总算是清明了些。
她透过门缝看了进去,看着他的爹娘像是防贼似的把银子全藏在叶老汉之前睡的稻草下面。那张年轻娇艳的脸上划过一丝不属于她年纪的阴暗和狠辣。
叶琅书攥着那半吊钱,转身朝市集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