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缚山身上不知从哪儿染了这么多血来，似乎还温热着的鲜血打湿了他的袍角，显得有些沉，偶尔还有一两滴从他的袍角滴落，浸进泥地里。
他身后急急跟来的陆鸣亦是如此，二人显然是经历了一场酣战。
“宋叔，我原以为，你还能忍上一段时日的。”
沈缚山声音嘶哑，说话的时候，头发上也滴了一滴血下来，在脸上蜿蜒而下，留下一道淡红色的血痕。他就站在离宋清海两步远的位置，若沈缚山有心要宋清海的命，以他的武功，就宋清海那断了腿的废物，根本不是沈缚山的对手。
可叶琅书如今还在他们手中，寨中上下几百口人，如今也在他们手中。
沈缚山握着剑的手不断收紧，坚硬的剑柄咯得他手心发疼，却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叫沈缚山压下心中的暴虐。
他生性耿直，自然最恨背叛之人。
“我没想到，你竟能提前察觉，叫你躲了过去。”
宋清海仿佛看不到沈缚山眼中的杀意似的。在这种时候，他竟然和沈缚山话家常似的，连脸色都不带变一下。
“到底是年轻，比咱们这些上了年纪的老骨头要厉害些。”
宋清海不去看沈缚山，只颇带几分遗憾地摸了摸自己光滑的被月辉一照似乎就能发光的拐杖。
“可惜了，今天就得死在这儿。”
“叫你死在生你长你的青龙寨，到底也是我这做叔父的，最后给你的体谅了。”
宋清海言语轻柔，却字字句句都是要沈缚山的命，还大言不惭地说今日就要他死在这青龙寨上。
宋清海这般狂妄的模样，叫屋里被绑起来的众人心生恼恨，即便是身上使不上劲儿，也都喘着粗气儿咬牙切齿得看着宋清海一行人，巴不得冲上来狠狠撕咬他一块肉下来。
“宋叔、赵叔、刘叔，还有你们，可真叫人失望呐。”
沈缚山听到宋清海这话后，眼睛微微一眯看了看被人把守着的关着众人的屋子，他眼中怒火正盛，面上却未显露出半分。他仿佛带着倒刺儿的视线在对面一行人身上扫过，说话也轻飘飘的，却一字不落地全灌进了他们的耳朵。
“这么多年，我身为青龙寨寨主，可有何处对不住你们？”
他们这些人都是当年跟在沈淮显身边的老人，即便沈淮显去了，他们也上了年纪。虽是一朝天子一朝臣，可沈缚山却从未做过任何对不起他们的事儿。
还叫寨子上下尊着敬着，除了不愿再多过问寨中事务的宋清海，待其他人如沈淮显在时一样，寨中事务他们该知道的都叫他们知道。
“沈缚山，如今这世道，强者称王。你是没什么对不住我们的地方，可……”
“可你们利欲熏心，不甘愿在我这毛头小子底下做事，便寻了个好时机打算自个儿称霸王。”
沈缚山握着重剑的手丝毫都没放开，他撩了撩眼皮看着前头正欲夸夸其谈的刘二，突然讥笑了一声。这讽刺的笑声就像是把刘二等人剥了衣裳扔到大街叫众人观赏，半点脸面都没给他们留。
对于这种生出异心的叛徒，还需要给他们留什么脸面呢？
“你好大的胆子——”
刘二正是沾沾自喜的时候，却见沈缚山这般不知进退，竟还敢出言嘲讽于他，哪里还有之前的脓包样子。他臭着一张脸就要冲出去，却突然想到还在他们手里的叶琅书，脸色立即就变了。他冷笑两声，晃着步子就往抓着叶琅书的冬生走去。
“分明是你！堂堂七尺男儿，竟被一个女人蛊惑。若不是你一意孤行，非要娶这个来历不明的女人，我们寨子也不会生出这么多事端来。你且看看至今还被关押着的官兵就知道了。我们如今此举，不过是迫不得已，不忍咱们这寨子毁在你手里！你可别忘了，这寨子是你父亲的心血，也是咱们这老一辈的！”
刘二突然提高了声音，颇有几分义正言辞的模样。
可他这当了婊子还硬要给自己立牌坊的样子，叫人瞧了就觉得恶心。分明是自己贪心不足蛇吞象，却把过错赖在叶琅书身上。
刘二在这院子里扫了一圈，又突然朝沈缚山跨近一步，却始终在安全范围以内，他看着浑身是血的沈缚山，突然压低了音量，“即便是又怎么样？你不过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毛孩，坐上如今这个寨主的位置，也不过只是因为你运气好托生到了你娘的肚子。不然你以为，论资排辈，轮得到你吗！”
那刘二看了一眼冬生手中抓着的叶琅书，只觉得自个儿硬气了不少，言语间也少了许多顾忌，他说完这话就连忙缩回脑袋退回刚才站着的位置。可正当刘二要去冬生那儿接过叶琅书的时候，却被他躲了去。
“如今可不是让你泄私愤的时候。”
冬生目光冷淡，动作间却隐约有护着叶琅书的意思，并未把人交到刘二手里。
刘二本就对冬生和宋清海心有几分不满，如今被冬生当着众人抹了面子，更是生出几分恼恨来。可冬生是是极好的打手，是把利剑。他功夫比不上冬生，如今这么多人面前，他自然不肯与冬生硬碰硬。若到时候真动起手来，他输给冬生面上难看威严扫地不成，只怕宋清海也会不高兴。他如今还得依仗宋清海在寨子里的威严，暂时还不敢动冬生叫宋清海生气。只得暗自记了下来，打定主意要慢慢收拾他。
“沈缚山，我如今给你两个选择，第一，你老老实实自废武功把青龙寨寨主的位置让出来，我可以保他们这群人的性命。”
宋清海睨了刘二一眼，并未多搭理他，反倒对上沈缚山的眼睛与他交涉起来。他话说到一半，伸手指了指后边那群跟牲口一般被捆起来的众人，又继续道：“第二嘛……你若是非要和我们斗下去，那他们的性命，还有你这未过门的娘子的性命，兴许，我就保不住了。”
宋清海指了指浑身瘫软，正被冬生拿捏着的叶琅书，“到底该如何抉择，想必你心中也有数。”
他说完这话又抚了抚自个儿光滑的拐杖，言语神态说不出的傲慢。
之前还尚且算得上温热的鲜血，如今也彻底凉透了，干涸的血迹紧紧贴在沈缚山脸上，他那张原本算不得凶狠的脸却生生多了几分狠绝和阴郁。
沈缚山握着重剑的手略微转动了两下，手腕发出一阵清脆的关节摩擦声。他盯着不远处宋清海那张苍老却熟悉的脸，眼中寒意顿生，脸上却突然浮现出一抹笑意来，声音也越见轻柔。
“宋叔，你当真以为沈淮显的儿子，是个半点本事都没有的脓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