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缚山只身一人到那位总督大人栖身的客栈的时候,夜幕中新月如钩,正安静挂在空中,偶尔还能瞧见几颗星子。
沈缚山亲自调查过,总督大人这一趟,似乎走得有些心不甘情不愿。
如果不是因为这位王大人是朝中二皇子爱妾的兄长,二皇子不忍美人儿忧心过度,日渐消瘦,竟把王大人剿匪反倒被扣在贼窝出不来的事儿添油加醋的秉了皇帝。燕津当今圣上和那二皇子一样,都是个在温柔乡里把骨头都泡软了的,耳根子简直比猪耳朵还要软一些。听了这话,又被二皇子明里暗里撺掇着,这屁大点儿事儿,竟然还下旨让江南总督查清楚了写折子送回京。
这位江南总督虽是文臣,可手中有兵权,自个儿又是行伍出身,自有一番风骨。他素来不喜如今朝中风气,更不喜欢那位二皇子。
若不是因着圣旨,这位身居高位的总督大人哪儿会因为那四六不着的王大人特意来这一趟。
沈缚山今夜过来,就是为了和这位商延玉商大人好好谈谈。
左右那劳什子的王大人现在还在他手里。
商延玉虽是奉了皇命而来的,可他心里并不是太想管这件事,否则光凭商延玉手中的兵力,要攻上青龙寨把那王大人救下来就不是件什么难事儿。
可如今这位江南总督商大人,不是一点儿都不着急地慢慢悠悠地查着呢吗,还有闲情逸致寻一间客栈住下来。
此刻已过子时,周遭都安静得不像话,只偶尔刮起一阵夜风,动静却并不大。
沈缚山从靴子里拿出一把短匕首来,挑开客栈大门,一个闪身就冲了进去,里面黑乎乎的一片。
沈缚山反手将大门关上,足尖轻点,几个大步就上了二楼。他猫着身子往左边最里面那间屋子走了去,动作轻地几乎叫人听不见。
他踩着步子到了天字第一号房,却发现屋子里隐隐透出几抹光亮来。
屋子里的人还未曾休息。
沈缚山眯了眯眼睛,原本刻意放轻的步子却在这时松懈了下来,他往前跨出一步,发出一阵比先前并大不了多少的轻微脚步声。
“什么人!”
沈缚山不过才刚刚跨了一步,屋子里的人就高喝了一声。
那声音中气十足,气息也十分平稳,想来应当是个功力深厚的高手。
“大人好耳力,我都已经这般小心了,竟还是没能逃过大人的耳朵。”
沈缚山见自己被发现,也不藏着掖着,反倒主动从刚刚那个角落里走了出来。他站在门外,看着屋子里隐隐约约的人影,并不自报家门,也没主动说要进去。
“阁下刻意露出破绽叫我发现,我又岂能装聋作哑?”
商延玉的声音从屋子里传了出来,比起先前的防备,如今还多了两分试探。
他顿了顿,见沈缚山并不应自个儿的话,也并不恼,反而继续道:“深更半夜,阁下到这儿故意叫我发现,到底有何企图?”
“商大人面前,哪里敢谈什么企图呢?缚山今日前来,是为了和大人做一桩生意。”
沈缚山挺直了腰背站在门外,表情轻松,并无半点紧张或者局促的情绪。
屋子里安静了一会儿,继而就是一阵并未掩饰的脚步声,商延玉的声音反倒更近了些,他似乎和沈缚山就隔着一道门。
“缚山?沈缚山?”
他言语里有些疑问,反复喊了沈缚山两声。
“你就是那胆大包天竟敢扣押朝廷命官的沈缚山?”
商延玉话音刚落,原本紧闭的房门就突然从里破开,紧接着一股强劲的掌风就正对准了沈缚山而来!沈缚山早有防备,一个闪身躲了过去。趁商延玉有所不备,竟一个健步就进了商延玉的屋子。
“胆大包天不敢当,不过……深夜来叨扰大人的胆子,勉强还是有的。”
商延玉见沈缚山竟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进了自个儿的屋子,心中一惊,面上却半点不显。他宽大袖子一挥,原本大敞开的房门立马就关上了。
屋子里的烛火闪了两下。
“你可知本官正到处缉拿你们青龙寨的党羽,你竟敢直接找上门来,胆子不小啊。”
商延玉看着就站在自己面前不躲不闪的沈缚山,微微眯了眯眼睛开始打量起眼前的小子来。
这人看着不过二十岁,可武功却实在是不错。
“若胆子小,哪里还敢同大人您谈生意做买卖呢?”
沈缚山也不恼,由着商延玉打量他,自个儿的视线也在商延玉身上游移了几下。这位商大人瞧着四十出头左右,身形健壮,浑身上下都散发出一阵叫人心惊的威压来,他面上不怒自威,被他那双黑黢黢的眼睛瞧着,仿佛被山压了似的叫人喘不过气儿来。
这江南总督,也勉强算个文臣,可这商大人,却半点文臣样子都没有。
不是太明亮的烛光在沈缚山脸上打上了一层阴影,叫他的表情在昏暗中看得不大真切。
可嘴角勾起来的那抹笑意,却叫人半点忽略不得。
商延玉听见沈缚山言语里的“生意、买卖”这两个词,心头一跳,不动声色地勾了勾眉毛,瞧着眼前这个比他小了整整得有一轮多的,在他刻意施威下却仍是面不改色的年轻人。
他心中思索着,却将周身刻意放出的威压收了起来。他大马金刀地走到桌边坐下,竟生出几分和沈缚山交谈的心思来。
“说吧,你口里的买卖到底是什么?”
“你今日找上门来,定然是与王守二之事有关。”
沈缚山见商延玉不但没叫人抓他,竟还饶有兴趣地打算听他说话,便知道自个儿这次是赌对了。
他微微一挑眉,也不管商延玉说没说,自顾自地就在商延玉对面坐了下来,还给他们二人倒了杯茶。
这茶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沏的,这会儿都已经冷透了。
“大人果真是聪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