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缚山放下茶壶,在本就安静的夜里发出一阵闷响声来。
“如今那王大人在我手里,大人领了圣旨要将王大人救出来,可如果为了那一个废物脓包耗损大人的兵力,岂不浪费了?”
沈缚山喝了口茶,言语间慢慢悠悠的,并不着急。仿佛把这冷茶喝出什么绝世好酒的滋味了似的。
他不急,商延玉也不急,只放下了手中的书卷,抬眸瞧了沈缚山一眼。
“我可以把王守二交给你,不让大人浪费一兵一卒……”沈缚山顿了顿,“只需大人答应我一件事。”
商延玉轻笑一声,手指在茶杯边缘轻轻摩挲,却并不喝这茶。
江南总督大人喝惯了好茶水,不大喜欢喝冷茶。也不大喜欢……被人威胁。
“就算我寻不回那王守二,只消回禀皇上说他已经为你们所害,再领兵把你们那青龙寨踏平了。我这差事也算是完了,为何非要与你合作?”
商延玉的轻轻敲了一下杯沿,在这安静的夜里发出一阵清脆悦耳的低鸣声。
沈缚山喝了一杯茶水,然后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因为这王大人除了是个废物点心以外,还是二皇子宠妾的亲哥哥。”
“大人有此一行,不也是二皇子在里头发力吗?王大人可是二皇子的小舅子,亲哥哥死了,二皇子的宠妾若是在他耳边说上几句对大人不利的话。再叫二皇子在皇上面前给您上眼药,岂不是平白生出更多的事端来?”
沈缚山闭了闭眼睛,似乎在犹豫下面这句话要怎么讲。
“毕竟……二皇子是当今圣上最宠爱的孩子。说句打不敬的,咱们这位皇上若是哪天龙驭宾天了,说不定二皇子就一跃成为新皇帝了。”
“大人若是在这种小事上得罪了他,想来也不是什么明智的决定吧。”
沈缚山睁开眼睛笑了笑,“我在这山沟沟里都知道咱们这位二皇子,可是个出了名的小心眼儿。大人安稳一世,何必因为这种小事,给自个儿招来祸事呢。”
沈缚山说完这话后就十分识相的住嘴了,连茶也不喝,就这么坐在商延玉对面瞧着他。
屋子里一瞬间变得很安静,安静地教人似乎能听见他们各自的呼吸声。
沈缚山盯着商延玉看了一会儿,突然觉得他这张脸实在不够好看,便垂下眼皮看自己鞋。
这双鞋可是琅书亲自做的,若不是琅书非要他穿上,他能搁房间里看一辈子都舍不得叫它落地沾灰。
“你要我答应你什么事?”
商延玉沉默了许久,久到沈缚山都有些犯困的时候,他才问出这句话来。
沈缚山说的没错,若是要叫他为了王守二那个废物脓包损耗他精心培养的兵力,他一万个不乐意。可如果王守二真的死在沈缚山手里,那他也确实没办法给那锱铢必较的二皇子交代。
商延玉盯着沈缚山看了一会儿,也不知道是个什么缘故,叫他打算听听这位青龙寨寨主的要求。
“这件事很简单,只要大人您一点笔墨。”
沈缚山见商延玉似乎有了答应的意思,坐直了身子,之前脸上的笑意也在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满脸的严肃认真。
他看着商延玉,开口道:“我要从军,可如果从头做起,太慢了,我没有这个功夫和时间了。”
若是从最低等的小兵做起,他并无人脉,数十万的军中要求一个出头,实在太难了。
所以他才会打商延玉的主意。
“我只要大人一封举荐信,其他的,什么都不要。”
商延玉是行伍出身,与朝中武将或多或少都有些交情。且他又是个不能叫人随意小瞧了的大官,若是有了他的举荐信,即便沈缚山依旧是从最低等的小兵做起,那他自然不会埋没在这数十万人当中。
只有他出了头,跟在他身后的一干兄弟才能有出头之日。
“你竟然要……从军?”
商延玉原本以为沈缚山要银子,可没想到他竟然只要一封举荐信。更没想到沈缚山竟然生出要从军的念头来。他是青龙寨的土匪头子,连清水镇的土皇帝王守二都拿他没办法,沈缚山何苦从军吃这个苦头?
“是。既然大人都是爽快性子,那我也什么好隐瞒的。”
沈缚山没错过商延玉言语里的惊讶和不敢置信,他盯着商延玉的眼睛,就像他说的那样,并无半点隐瞒。
“我可以当土匪,可我的子孙后代不可以。”
沈缚山的言语里充满坚定。
他之前是没想过这些,可最近发生的这些事情叫他不得不去考虑这些问题。
“我自己一人可以受委屈,却不能叫自个儿珍视的人被他人用瞧不上的眼光看着。”
他舍不得。
“听说你那青龙寨,劫的都是不义之财,还都散给了穷苦百姓。劫富济贫?”
商延玉是第一次见沈缚山,并不知道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不过他领了皇命之后就开始调查此事,也听到过不少关于沈缚山的话。且大多,都不是什么难听的话。
他看着眼前这个少年人,心中隐隐生出几分欣赏来。
“我当土匪不是为了抢人银钱自己享乐,世道不安稳,穷苦百姓就如同蝼蚁,谁都可以踩上一脚。我帮他们,也是在帮我自己。”
沈缚山比起那些穷苦百姓,不过就是多了一身武艺,还有从他父亲手中接过来的青龙寨。可在强权之下,无论是他,还有那些百姓,都是一样的人。
如果自己不成为拿刀的人,迟早会成为砧板上的鱼肉。
“当土匪迟早会成为朝廷的心腹大患,还不如老实一点,自个儿把身上土匪这层皮给褪了。”
沈缚山轻笑一声,对上了商延玉那略带欣赏的目光。
他知道,自己这计策,算是成功了。
“你是个聪明人。”
商延玉沉默了一会儿,过了许久才慢慢吐出这句话来。
他端起刚才那杯冷茶,抬眸看着沈缚山。
“大人也是。”
沈缚山起身,两个青釉瓷杯在烛光中轻轻碰撞,发出一阵清脆响声。
“这买卖,我与你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