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那里盯了不过一盏茶的功夫,有狗冲着他狂吠起来。
福盈有点紧张,料想是他方才杀了人,虽然擦净了鲜血,但狗仍然能够嗅出气味来。他朝着那狗跺跺脚,试图把它赶走,不料狗的吼叫更凶了,接着旁边有人一面唤狗一面大声道,“那个人,你鬼鬼祟祟站在那里做什么呢?别惹我家的狗,否则咬到你了我可不管啊。”
感觉站在这里又会引起注意,于是福盈干脆再次走向酒馆。
出来已过了很久,所以再回去也不算突然,毕竟他的包袱还在那里,他完全可以用这个作为理由。
走进酒馆时,他特意四下一望,并没有看到那个浓眉的汉子。
还好。
兴许是吃完饭喝完酒就走了。毕竟那汉子是自己出门时候来的,自己先在酒馆外面逗留了那么久,先与装作卖笛人的奴隶打斗,又去养鸽人那里写信。这么长的时间,足够他悠闲自在地吃一顿喝两壶了。
“客官,你回来取东西么?”
福盈循声望去,店小二站在侧门边上,那个位置光线不太好,一张脸隐没在淡淡的阴影中,看不清表情,只是听声音感觉有点怪,完全没有方才得了自己银子时的欢喜。料想这话是对自己说的,赶紧点头,“对,我回来拿我的包袱。”
“就在这里面,你跟我进来吧。”他的声音淡淡的,让福盈觉得有点反常。
其实如果一开始发现不对劲就提防的话,后面的事情也不至于那么糟糕,但福盈当时脑子里一团糟,既有那个被杀掉的奴隶,又是自己包袱里的任务,还有外面墙壁上的火焰标志,以及自己送出去的信……走过一个房间,又来到另外一间,虽然是大白天,但窗户都关闭着,光线非常不好,仅能够将走在前面两三步远的店小二看得清楚,其余的东西皆是模模糊糊,第一个房间似乎还是摆着桌椅,大约客人不多,整个房间都不怎么使用,走进第二个房间迎面就能看到一团一团的黑色东西,紧贴墙壁而放,闻到酒香才明白过来,那是一排一排的酒坛子呢。
福盈还是忍不住问道,“你把我的包袱放在哪里了?”
店小二突然回过头来,瞪圆了眼睛看着他,在光线暗淡的房间里,这个表情显得非常诡异,而有满脑子问题需要担忧的福盈,自然而然也把这表情的奇怪之处,归结于房间光线不好所导致。直到店小二指着前面的又一扇门,“跟我来。”
来到那扇门口,福盈看到外面的光线竟然好了一点,墙壁上有微微的光点,起先他以为是前面一个房间的窗户打开了,有阳光照进来的缘故,直到走出去才发现,前面根本不是房间,而是相邻房屋的外墙。
也就是说,自己所站的这一间,是酒馆的侧门。有冷汗渗出,即便是傻子也猜得出来,这样的地方,不像是可以藏东西的地儿。
福盈一只脚已经迈出去了,急忙收回来,转身就准备逃。
但一左一右两只粗壮有力的臂膀迅速伸过来,牢牢扭住了他的两只胳膊,又因为他是斜着身子的,这个姿势被扭住的话,更加动弹不得。他心下一凉,只得装镇定大喊道:“伙计,你为什么要害我!你把我的包袱弄到哪里去了!”
店小二的声音弱弱的,“不是我!我没有要害你,是他们早就注意到你了,而且你包袱里的东西,也太招祸了。”
福盈拼命挣扎了几下,“你说什么!你竟然动过我包袱里的东西?”
“除了我,还有他们。我并不想害你,而且方才从正厅里到这儿,一路之中我给你很多表情暗示,但你根本不在意。所以你是命里今天合该有一劫。”
福盈咬牙喊道,“他们……是谁!”
这时候,店小二已小跑着逃走了。而旁边一个浓眉汉子把脸凑过来,“就是我们呀,你擦掉我们的联络暗号,却不认得我们,真是无知害死了你。而且你也不想想,你杀掉我们一个兄弟,居然没有引起人们的注意,也没有人找你麻烦,你不觉得太奇怪了吗?”
“不过一群卑贱的奴隶而已!”福盈愤愤地骂着。
两个大耳光分别扇在他的脸上,然后是一块布塞进他的口中,接着他就被那两个奴隶一左一右拖曳着往前走,不知道过了多久,眼前又是一扇门被“吱嘎”一声推开,两个奴隶站在门口把他的手反剪着绑了个结实,再使劲把他往前一推,他几个趔趄差点栽倒,听到房间的门“咣当”一声,应该是被上锁了。
房间黑暗而潮湿,散发着发霉和腐朽的气味。福盈摸索着顺着一面墙壁坐下来,既然这样危险的处境已成造成,还不如冷静些想办法,避免无效的挣扎叫喊,至少可以节省一点体力。不知道此时那只送信的鸽子到哪儿了?而其楠公子收到信以后,是会派大军前来的吧?
应该会。
那就尽量想办法多活一会儿,保证公子带人前来救自己的时候,还留得一条命在。
“兄弟,你总算来了,我们还以为你不来呢?”
不知道过了多久,不远处有个声音响起,应该是那个浓眉汉子说的,当然不是在这个房间之内,应该是来自隔壁的一间。四面有潮湿和灰尘的气味,凭直觉,福盈认为这是一处临时聚头之处,自己被关在隔壁是为了方便看管。不过,他们竟然不怕他听到他们的谈话,如此说来,他的处境就有点危险了。至少目前给人的感觉是,他们随时准备解决他。福盈努力睁大眼睛,适应黑暗中视物的能力,试图寻找逃跑之路。
一个年轻男子温和的声音,“那件事情是我提出来的,我怎么会不来?”
黑暗房间里的福盈大惊而起——这个声音太像雍和了。
不是像,那就是他的声音,与他一起生活十多年,对他的声音再熟悉不过,可是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福盈慢慢挪至那扇被上了锁的门边,以便更清楚地听到他们说话,那个年轻男子接着说,“我不过是刚刚才找到你们的暗号而已。”
福盈的心顿时扯作一团,不知道是紧张、激动、难过、喜悦……应该都有吧?张了张嘴准备喊“雍和哥哥”四个字,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嘴巴已被塞住。
“啪!”的一声响。
这个声音把福盈吓了一跳,没有听错的话,应该是有人愤怒拍桌子,接着一个粗重的嗓音响起,“今天碰到了一个官府小兵,把我们原本画好的暗号给擦掉了,兄弟现在看到的,是后来我们重新画上去的。你说气不气人!”
“官府小兵?”雍和倒吸了一口冷气,紧张起来,不过随即恢复了镇定,“何以见得?”
“这个,兄弟请看。”先是轻轻“嗵”的一声,然后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不出所料的话,应该是自己的那只包袱落在他们手里了,福盈痛苦地闭上眼睛。
雍和的声音也提高了,“怎么回事?这竟然是我们的追捕名录,从前到后,两百七十三人的名单,天啊!还有旁边这是……主犯的小像,胡汉兄你也在主犯名单里呢。不过,我们还能坐在一起商议大事,说明此时是安全的,对吧?”
“对。打探过了,那官府小兵仅一人行动。”
雍和问道:“你是怎么碰到那个官府小兵的?”
“他此时就在隔壁呢。哈哈哈……”
雍和的声音又惊又喜,“你们竟然把他给抓住了?厉害啊。”
“那小兵坐在酒馆里,一直东张西望的,以为没人注意到他呢,后来突然又跑出酒馆,我猜他是为了方便打探情况,这小兵的愚蠢之处就在于,他始终只看外面的情况,根本不看酒馆里的情况,他完全没有想到,坐在酒馆里慢慢喝酒的人当中,就有我们的人。更可笑的是,他走就走吧,居然还把自己这么重要的东西交给店家保管,酒馆里人多眼杂,那么大一个包袱,别说我们已经注意到他了,即便旁的小偷强盗之流,只怕也会盯上他的。”
黑暗里的福盈又后悔又气恼,只恨自己出门执行重要任务还如此莽撞。那个包袱里面,装着厚厚一摞名单,是风雀山叛逃奴隶从前的案底资料,其中还有主犯的小像,这个主犯的定义是,从前作为犯人时犯罪比较严重的。
雍和淡淡问道,“抓住了那个官府小兵,你们竟然还放在隔壁听我们谈如此机密之事?”
胡汉道:“这不是在等兄弟你过来共商大事么,除了之前那件‘大事’之外,这一件也要‘共商’,兄弟待会儿也要发表意见呀。哦对了,还没有问兄弟的尊姓大名呢。之前还不确定日后是否会一起举事,故不便相问,现在我们既然坐到一处,就意味着以后要一起经历血雨腥风了,所以还请兄弟不要让我们在这逃犯追捕名单上认识你,请自己介绍一下。”
雍和郑重地说道,“我是前朝王室……”目光四面略略一瞧,突然觉得这个时候,眼前这些人尚不可全信,眼珠转了转接着道:“一个随从的后人,名叫寒夜。”
“寒夜兄弟……”众人纷纷朝他行礼。
忽然听到来自隔壁间一个熟悉的声音,“雍和哥哥,雍和哥哥……是我啊,快来救我!”
所有的奴隶皆大惊起来,一起将目光转向雍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