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如此,月隐公子与那五十一人仍旧未归,而且除了这个布包之外没有一丝线索,活未见人,死不见尸。
黑泽的到来,王宫里的众大臣虽然惊恐不安,倒也镇定下来,他们想过很多办法,又怕打草惊蛇办砸事,现在黑泽来了,他们负责跑腿便好,哪怕外出有危险,也比担着照顾公子失职的罪名要好。至少外出寻找公子落了难,黑泽还得补他们的家人一些恤金,但如果公子真的出事了,黑泽要砍他们的脑袋,就真的只是白砍。
不过,尽管出动了大军去寻找,但差不多一天的时间过去了,没有人能带来一点确实的线索。
直到黑泽去北岸王宫里的第二天半夜,一只机关信鸽飞到王宫里来,它是宫外头的机关鸽,样式也较北岸寻常用的信鸽不大一样,而且身上没有一样东西标明收信人是王宫里头的,按照规矩,这样的信鸽是要立马驱逐出去的,毕竟来路不明的东西,很可能携带着危险。但此时的情形不同,月隐公子生死不明。
于是黑泽急忙吩咐宫人把信鸽取下来,不一会儿,就从信鸽机关腹中找到了一封信。
“若想得到公子尸首,请速来王都外的树林里。”
黑泽连忙站起身来,手里还死死抓住那封信,他的声音有点颤抖,“快,备兵!去王都外的树林里!快!”
一千精兵跟随在黑泽的身后,半个时辰便到达了信中所说的地点。
黑泽走在前面,带头冲了进去,疯了一般大声呼喊着月隐的名字。所有随同而来的大臣和士兵亦迅速分开,一面奔跑寻找一面大声喊着“平界少主”,但回应他们的,只有被惊吓的鸟儿,和一阵阵的夜风。林子的大部分地方都跑过,所有栖在这儿的鸟儿都被惊飞了,一团团蓝黑色的树影在夜风里婆娑摇曳,月光倒是很亮,透过枝桠洒下疏朗的碎光来。
过了好久,所有人都筋疲力尽,但是众人既不敢歇息,也不敢对黑泽说出“这里根本没有公子”的话。因为黑泽此刻的脸色真的太吓人了,他们又是知道他一惯脾性的,所以即使他们知道这里根本没有公子,也会一遍遍寻找,哪怕把双腿都跑断。
直到有个人犹犹豫豫地说道:“那里停着一只鸟雀,仿佛是机关信鸽。”
黑泽的目光亦朝着那只小雀望去,此时的天色依然是蓝黑色,有一片月光正好落在那只雀儿上,它一动不动的,黑泽道:“我们这样大的动静,真的鸟雀早就被我们吓跑了,这一只,想必是机关雀,快取下来!”
果然是一只机关雀儿,嘴里叼着一个折成小块的纸条,取下来一看,仍然一封信,“平界王,你带这么多人过来,目的究竟是来见公子的,还是来杀我们的呀?如果你没有诚心没有胆量,是见不到公子的哟。如果真的想见公子,请你独自往前走五里路,那里有一片乱坟岗。”
黑泽拿着信的手一直颤抖着,又气又急,他何曾受过这般的捉弄?好一会儿,他恢复了镇定,“这只机关雀儿跟我们常见的很不一样,就在这儿把它拆掉,看看能不能发现一点线索,看看对方究竟是谁!”
在场的大臣里,有两个便是机关术行家,他们很快就把这只小小机关雀拆散了,没有损坏一块哪怕是最微小的零件,所有人都凑过去看,但是没有发现一点线索。
但是,公子的生死要紧。
黑泽只得忍耐下来,他低声在一个大臣的耳边说道:“也许我们此时的举动,对方看得一清二楚,现在也没办法,只能按照对方说的去做,这样,我一会儿先走,你选一百素质最好的士兵跟在我后面,找最隐蔽的路走,千万别让对方发现。其余的人,留在这儿待命,如果发现有信号焰火升起,马上杀过去!”
黑泽找到密信里说的乱坟岗时,天色已变成了混浊白。不知道走了多少弯路和险路,反正一路走下来,无论如何感觉也不止五里路,养尊处优这么多年,如何经得起这般折腾?到达那片乱坟岗时,黑泽也不管身边的环境多么阴森可怕,找了块还算干净平坦的地儿坐下来,大口喘气。
一面等待着对方的出现。
他深知,在这件事情里,自己完完全全陷入了被动,只能被对方牵着鼻子走。
偷偷看了一眼远方,尽管看不到士兵们的身影,但以他们平常的矫健敏捷来说,悄无声息地跟在他的身后,应该是一点问题都没有的。
不知道过了多久,又一只雀儿停在他旁边不远处的地上,一动不动,仿佛等待着他的发现一般。如他所料,又是一只机关雀,上面的内容让人愤怒失望到了极点,“你的身后还有人,你的心很不诚啊,为此我们更换见面地点,请顺着这条坟间小路往北走两路里,那里有一片草地。平界王,最后再强调一遍,如果想见公子,请独自前往。”
“你是谁!你到底是谁!”黑泽冲着四周无数灰暗墓碑痛苦地喊道。
附近有早起的农人去田间看水,听到乱坟岗的叫喊声,以为又是一个疯子选择在此间结束生命的苦痛。暗自一声叹息。
黑泽拿起那封信,拖着疲惫至极的双腿,继续往前。他没有等士兵们跟过来,因为不知道周围是不是有人一直在盯着他,不过他方才一番拼命叫喊,以他那些士兵的警觉程度,应该能够发现点什么问题来。此时他独自往前走,虽然没有吩咐他们,但是应该会有人继续悄无声息地跟在身后。
走了一里多的路时,经过一个小镇,疲惫不堪又饥肠辘辘的黑泽找了一家早餐铺,买了十几个包子拎在手里,然后假装不经意四处打量了一番,发现远处有一片熟悉的深灰色衣衫飘过——那是他的士兵的衣衫。昨晚带出来的士兵,全是训练多年的,这一点让他很放心。接下来,他一面赶路一面啃着包子。
到达密信上说的地址时,黑泽已经啃完了六个包子,他先是伏在草地的一条溪边喝了好一会儿水,接着便坐在草地上等待着。但是一直到晌午,都没能等到对方出现。
不知过了多久,黑泽目光一震,因为他有一个异样的发现:在河水中有一只约摸筷子长的黑灰色的鱼,好像一直停在那团水藻处,从来没有挪动地方。等等!黑泽突然想到了什么,急忙跑过去,把手伸进水里一捞。
果然,又是一条机关鱼!
在它的腹中,用油纸包着一封折得很小的密信。“平界王,看样子你是不想见到公子了,不然为什么你一再不遵守规则,总让人跟在身后呢?再更换一下见面地点,如果这一次你还不遵守规则,你就永远不会再见到公子了。”
黑泽环顾四周,他想像着另外一种可能:说不定对方根本就没有在暗处盯着他,而是早就一路之中埋下各种密信,等待着自己的到来。
而那密信一次次变更地址,只是猜到他会带着人马前去,因为变更的地点过多,即便带着大军,一路之中奔走过速,到达的时候,整体疲惫不堪,作战能力亦会大大下降。一路之上的密信的作用,不过是拖垮和削弱他们而已。
他抬起衣袖擦了擦脸上的汗,眼里闪过一丝光芒,心道,“我可以真的不带一个人过去,我有战斗力强大且又永远不知疲惫的东西。”
之后的路途中,黑泽便真的抛下了身后跟随的士兵们,独自前往。
后来的事实证明,他的猜测是正确的,按照机关鱼里的地址找过去时,仍然收到一封类似的密信,上面的内容还是变更地址。而之后,又有两次变更目的地的密信。毫无办法,只得按照上面说的去做,公子生死不知,那是他最大的软肋,哪怕被对方恶意捉弄,也只得由着他们了。
最后的目的地,其实是织雪城外的一片荒郊。
这里是疆土的北方,整体贫瘠荒凉,据黑泽自己所知,织雪城虽然名字风雅,却是整个平界王朝最穷最落后的几个城市之一。公子之所以到这样的地方来,据说是因为这城中住着一位妙人。黑泽狠狠地折了一根灌木枝,一丝阴冷爬上他的眉眼,“凭你是什么样的妙人,惹得公子不思正事,偷偷溜出宫来,还身陷险境,这件事过后,我定要处置你!”
黑泽来到这片荒郊的时候,天刚好黑下来。
天地间只有无尽的黑暗和静谧,连草间长嘶的夏虫也不那么讨厌了,毕竟身边有一点点声音,亦可使得黑泽的心里不那么害怕。他知道等待他的是一场大局,即便不知道敌人是谁,还是得硬着头皮去面对。他有一种预感,公子就在这片荒郊,那是一种来自于父子之间对彼此的感应。
只是天已经完全黑了,这个晚上,没有月光,他看不清这片荒郊的全貌。他试着往前走了几步,喊了几声“月隐”,四面回应他的,仍只有长鸣的夏虫。他突然有点害怕起来,如果此时一支冷箭飞来,或者一支超过十人的队伍过来,他没有把握能够活着回去。
“你们是谁?快快现身吧!”黑泽冲着无尽的黑暗大声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