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记喊声刚落,像是无边的黑暗被唤醒了。
“嘎吱”一声,远处有什么东西在响动,然后移动起来,虽然此时一片黑暗,但黑泽能够感觉得出来,那是一种木器在运转,它不断地发出“嘎吱”声和“沙沙”声,应该是一边运转一面在这沙土地面移动位置。
因为看不清楚,黑泽不敢靠近,想了想,他从地上摸索着捡起一块石头,朝着发出声音的那个方向掷去。
“嗒”的一声,石块似乎碰到了运转的木器,被弹到不远处的地面上了。
而与此同时,那个“嘎吱”声越来越响,它像是运转得越来越快了,不仅如此,听声音,它仿佛正往自己这边转过来。
这一刻,黑泽前所未有的恐惧,四周一片茫茫黑夜,自己身陷一个未知的危险之局,而且是独自一人。一瞬间,心里被恐惧和绝望填满,想要后退,但早已不知道来路何方了。无意间摸到了衣袖中的一截松油枝,那是他不久之前在树林中捡到的,当时想着可以用它在夜间照明,谁知竟要派上用场了。
只是,没有火来引燃。
急忙蹲下身来,在地上摸索着,好一会儿才捡到两块石头,然后左手拿着那截松枝,右手举起石块砸向地上的石块,“嗒”的一声,第一下险些砸着自己的左手,还好夏季的石头干燥,第一下便有小火星子迸出来,虽然只是那么小的一点。
“嘎吱”声越来越近了,黑泽心里越来越慌,更加卖力地砸着。
第二下,第三下……
大概砸到第九下的时候,“哗”的一声,那截松枝瞬间燃烧起来,它的油脂非常多,因此火苗很大一团,能够照见十步之内的一切。
而与此同时,那个奇怪的东西也刚好来到自己面前。黑泽看到它的时候,吓得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眼前的这个东西是什么?
从外表上看来,像是半边人。它仅有一条腿,半边身子,一只向旁边伸开的手,当然了,所有的器官都是木头做的,而且做得比较粗糙。腿是粗一些的木柱,底下是一对小小并排的木头轮子,料想方才那“沙沙”声,应该是此半边人走路时轮子与地面摩擦的声音,手是细了一些的木柱,脑袋和身子更加不规则。在这黑暗当中,它实在太吓人了,黑泽准备大声叫喊,又想到根本没带人过来,干脆撒腿就跑,不料第二步还没迈出去,感觉自己宽大的裙摆被拉住了。
感觉到是那半边人脚底的轮子踩住了自己的衣摆。一般遇到这种情况,直接把衣裙撕破,就可以逃脱了。但眼睛黑泽的王袍不是寻常衣物,它质地太好了,黑泽试了几次也没能扯破,在他挣扎的时间里,那机关人又趋势一把拉住了他的手。
黑泽在用力挣脱那机关手的束缚时,他手里的松枝火把也一下子掉落在地。这时候,机关人抓着他手腕的手突然松开了。
他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他猜测着,接下来机关人的动作,应该是对着自己的头部进行攻击,他研究过机关术,那些用于战斗的机关,通常都知道把人的头部作为首要攻击点。不料,很久也没有什么重物砸向自己,机关人的手也没有伸过来掐自己的脖子。
那个制作得相当怪异的机关人,竟然把黑泽掉在地上的火把捡起来,返回去了。
接下来,黑泽的视野被那支火把照亮,而他再一次被眼前的景象惊呆:这荒郊并不是空的,约摸散落着二十个茶棚,一色的暗红色棚布,围成一个小包的形状,留下一个出口,每一个茶棚里面都有一张桌子,围坐着三四个人。而那个怪异的机关人,则拿着松枝火把一路走过去,逐一把每个茶棚里的灯点亮。
它方才竟然像是过来借火的。这种诡异的景象,使得黑泽冷汗涔涔而下。
而更让他感觉恐怖的是,所有茶棚里的灯都点亮以后,整个荒郊看上去像是一个夜间茶市,有灯光,有客人,有茶水,但是整个场子鸦雀无声。寂静得让人感觉眼前的一切,是疲劳过度之后产生的幻觉。
但是,那些人是真正的血肉之躯啊。在灯光里,他们的眉眼,头发,衣衫,肤色……皆与自己无二致。只是这些人为什么坐在那里一动不动?既然来了,身陷局中,那就去瞧一瞧,死也死得明白。
黑泽便朝着最近的一个茶棚走去,首先闻到一股奇异的味道,仿佛是又沉又腐的香味,总之香得很古怪,犹豫了一下,还是走进了一间茶棚里,里面的桌边坐着三个人,仍旧一动不动僵坐在那里,有一瞬间黑泽怀疑他们也是机关人,外面裹了一层特殊材料使得他们栩栩如生。然后他试着向其中一个人伸出手去。
那人的皮肤是冷的,但它是柔软的,拿一根指头轻轻摁下去,皮肤上出现一个小坑。那确实是人类的皮肤。接下来,黑泽便知道他们始终一动不动的原因了,在座的三个人,都是死人!他们没有目光,眼睛里是死灰色,没有呼吸,没有脉搏。之所以皮肤还保持着柔软,大概是源自于他们身上那一股腐香味,每个人都有。应该是某类特殊药物,让死去的人在一段时间里尸身不腐。
黑泽大声喊道:“你们是谁!究竟是谁!”
但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四周一片安静,所有的茶棚里,灯光恰到好处地照亮每个角落,众人依旧围坐着,仿佛是冬日三两好友一起,围坐品茗。接着,黑泽又有一个发现,那就是这些人似乎都比较健壮,从肩膀到后背,而且肤色都较深,让他联想到每天风吹日晒不间断训练的士兵……
黑泽突然想起,公子在回程之时,曾让信鸽送信回王宫,让大臣派士兵来接他,然后那五十个士兵加一个大臣,也一去不返。看着眼前这些端坐的尸首,他突然有一个可怕的念头,莫不是……
接下来,黑泽疯了一般,从一间茶棚冲到另外一间茶棚,口中一遍遍大喊着“月隐”的名字。然后在一间茶棚里停下脚步,他的猜测果然没有错,包括月隐在内,一共五十二人,被分散在这近二十个茶棚里,每个人都用特殊药物保持着生前的模样。
他狠狠地掐了一下自己,他觉得这一定是场恶梦。
直到把自己的手背掐出鲜血来,他才接受这个事实——月隐已经死了。此刻他坐在其中一间茶棚里,旁边有一个大臣,两个士兵,四人围坐桌边,他的月隐,再也不怕见到他了,无论他怎样叫喊,他年轻英俊的脸上毫无表情。黑泽还发现,月隐一只衣袖还缺了一块。究竟是谁,要这么残忍,把他引到这里来,竟然是让他感受无尽的恐惧和绝望!
“天啊!你们到底是谁!赶紧现身……”
黑泽的吼叫声回荡在夜空里,由原先的痛苦嚎叫,变成了后来的呜咽。
“嘎吱,嘎吱。”那种奇怪的声音又响起了,等到黑泽从痛苦中惊醒过来时,那个半边人机关器已经来到他的面前,它仍然用肢底的轮子牢牢压住了黑泽宽大的裙摆,黑泽用力拉扯,但丝毫扯不动,而这时候,那机关人已经朝着黑泽举起了唯一的一只手,五根一般长的手指对准黑泽的脖颈捏去。
“咝”的一声,一道细小雪亮的光从那长袍上划过,而机关人踩的那一块裙摆被完全割裂下来,黑泽趁机后退一步,然后举起手里的小刀,顺势对着那机关人的手指斜挥过去,两个指头被生生削断。小刀是早就带了的,第一次机关人靠近时,因为没有防备,所以没时间拿出来,待那机关人捡走他的松枝去逐个点灯时,黑泽便拿了出来,悄悄藏于指间,以准备应付随时出现的危险。
通过这一削,他能够断定,这机关人乃木制而成。
黑泽的小刀再一次对着那机关人挥去。而它是不知疼痛的,朝着黑泽前进,在黑泽第二刀挥向它的时候,亦不避让,直接举起那只独手,朝着黑泽刺去,因为它的手挥动了,黑泽这一刀就划偏了,没有伤到它要害,只在它手肘处留下一道痕迹。而与此同时,那是残废的机关手一下子戳进黑泽的肩膀处。“嗤”的一声,尖锐的木器刺破血肉。
黑泽惨叫一声,挥舞着小刀对准那机关人的脸一通乱划乱刺,能够感觉到有块木屑被削下来,但是对它并没有致命影响,而它那只缺了两根手指的残手,还插在黑泽的肩膀里,伴随着黑泽或者它的每一个动作,那痛苦就放大十几倍。他一咬牙,狠了狠心,一手攀住那机关人的手腕,自己则用力往后退了一步,又是“嗤”的一声,硬生生把它给扯出来了,浓浓的血水顺着那伤口流淌下来。
机关人又朝着黑泽走来,那只带着血的残手又准备刺过来,黑泽正痛苦地喘气,见此情景,又拿小刀一挡,然后削过去。受伤之后的黑泽,力气大大削弱,这一刀不仅没能伤到机关人,却被它反手一挥,重重打在黑泽的手上,力道惊人,手顿时一麻一松,那柄小刀被打飞了去,落在不远处的沙土地上。
机关人再一次对着黑泽挥出了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