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丝睡到半夜的时候,感觉到自己的手腕被一只热乎乎的手掌给握住了,然后脸侧感觉到了人的体温,接着耳畔响起一个低沉的男音,急急说着,“姑娘醒醒……”
几乎是下意识地,她喊了一声,“滚开!”正准备再说什么,一只胖胖的手掌已迅速覆盖在了她的嘴唇上,“姑娘别说话……”
尚处于半睡半醒状态的绿丝,已从声音和手掌的形状知道这个半夜入帐来的人正是福盈,而她自然而然就以为,他是心怀不轨了,于是不管不顾一巴掌呼过去,正打在福盈的右耳上,他疼得眼冒金星,还是忍着疼痛一把抓住绿丝的手,“姑娘,听我说,外面有人来了。”
绿丝的睡间已醒来大半,“什么人来了?”
福盈尽量放低了声音,“像是……抓你的人。”
“抓我的人?那是什么人?”
“不知道,但明显是来找你的,所以现在你别出声,我们得想办法逃走。”
而外面的人在用力踹着小屋破旧的木门,“咣当咣当”地响,它太破旧了,这样踹不了多久门就会破,有人粗暴地喊着:“开门!”
绿丝吓得不再动弹了,“那,怎么办?”
“姑娘先躲到床下,一会儿看准时机再逃出去,我现在得去抵挡一阵子。”福盈低声说完,一面用脚扫开床底下堆着的杂物,一面陡然提高了声音,“外面是什么人?”
“官府的,快开门!”
绿丝已经拂开了床帐,迅速下了床,此时正值半夜,不管窗外还是屋子里,皆是黑咕隆咚一片,不过因为床帐中有一群飞萤,这微微一点荧光倒是帮了个忙,绿丝倒也很快地伏下身子,爬到床底下去,然后把那些杂物拉扯过来,挡在面前,然而一只小痰盂被碰翻了,一记清亮的声音。
福盈赶紧高声说话,以掩盖绿丝在藏身时发出的声音,“各位官爷,什么事这大半夜的过来啊,别那么急踹门啊,黑灯瞎火的,我起床都找不着鞋啊。”确定绿丝藏好以后,他拖着一双布鞋,“吧嗒吧嗒”跑过去,在外面的人的快要踹破大门之前,把门闩给拉开了。
“呼”的一下,众人涌进来时卷过来的一阵风,把他们手中火把的火苗往前一吹,最前面的一团火苗甚至直接歪向了福盈的脸,剧烈的灼痛感使得他后退了一步,急忙拿袖子抚了抚脸,“各位官爷,这大半夜的造访,到底有什么要紧事啊?”
十几个官兵根本不理会他,径直走进小屋中,拿手里的火把四处照,像是在寻找什么,屋子不过三间,一进门便是堂屋,而厨房和房间则像耳朵一样分布在两侧,十几个官兵分散开来,手里的火把将每一间屋子都照得透亮,屋子里非常简陋,仅有的几样用具非常破旧,一看就藏不了人,不过没有人表现出懈怠的样子。
那个士兵头目大声道:“这可是个重要人物,你们看仔细点儿!”
眼看他们就要走到房间里了,福盈跑过去,一把挡在他们面前,“各位官爷,我不过界河上一个役夫,一向与人无仇无怨的,不知道你们在这儿寻找什么人?”
那头目看了一眼福盈,冷冷道:“新王妃绿丝姑娘。”
福盈心里“咯噔”一跳,脸上还是尽量装出一副镇定的样子,“这可就奇怪了,新王妃是何等金贵之人,如何会出现在我这破旧小屋子里,况且新王妃是年轻女子呀,他怎么会在我这儿?”
士兵头目“哈哈”大笑起来,“外面的寻人告示上,重金悬赏,那数目可够你一辈子花的了,所以她即使出现在任何一个地方,都不会让人意外的。”
床底下的绿丝听到这话,心下一冷,开始猜疑,福盈救自己出来,究竟是不是为了悬赏金呢?这时又听到那士兵头目说道:“何况,有人亲眼看到过,绿丝姑娘往这儿来了,所以你赶紧把人交出来,还可以将功补过。”
这时候,有个士兵粗暴地扯破了床帐,将手里的刀在床上用力拍打着,甚至不放心地刺了几下,飞萤们在这动荡里,开始从床帐破损的地方纷纷流泻出来。另外一个士兵则“刺啦”一声,将床底下一件东西给挑出来了,然后继续拿刀试探着。
绿丝身材纤细清瘦,她躲在床里边靠墙的地儿,如果到此为止,她一定是安全的,不过,如果把床底下一堆杂物都挑出去,最后还是会暴露的。福盈赶紧说道:“各位官爷,别说新王妃不在这里了,如果她在这儿,你们这般刺法,她就算不死也得去掉半条命了。”
这话一出,两个还准备往床底下扎刀的士兵立刻住了手。
官兵头止看着那些从床帐中流出来的萤火虫,“不对,这儿一定有问题,虽然萤火虫很普通,但我的直觉,这里一定有问题。你们给我仔细搜!”
一声令下,几个士兵一起涌过来,半跪着身子,将脑袋凑到床底下瞧。
福盈闭上了眼睛,如此搜法,看来绿丝是藏不住了,有冷汗尚着他的额头滑落下来,从这儿搜出了绿丝,他也有麻烦了。正着急的时候,绿丝突然打了个哈欠从床底下爬出来,一脸怒意对着官兵们,“真是大胆!大半夜的私闯人家屋子里,还拿刀到处刺,眼强盗土匪有什么区别!”
士兵头目迅速低下头,声音却是不卑不亢的,“绿丝姑娘,我等是奉了平界王的命令来找你的,不想你却被这小奴隶藏在这儿。”然后他侧过脸对着福盈,“我记得刚刚你还说这里没人,现在,怎么说!”
福盈一时语塞,不知道如何逃过这一劫,绿丝赶紧说道,“小兄弟不知道我在床底下啊,当然会说这里没人了。”
这一句话,连福盈都怔住了。
绿丝接着说:“我早上不小心搭了一只黑船,侥幸逃出来之后,慌不择路,就躲到这屋子里来了,当时因为害怕被人找到,就一直待在这床底下没走,然后就睡着了,现在是被你们吵醒的。”
众人面面相觑。
其实她一身粗旧的男人衣衫,说的话又逻辑不通,不仅是众位来找人的官兵不相信,福盈也觉得这个谎扯得很荒唐。
士兵头目眼珠转了转,“绿丝姑娘没事就好,你们几个,赶紧把姑娘扶好,我们连夜回王都去。”然后咳嗽了两声,把目光落在福盈身上,“你也跟我们走一趟吧。”
绿丝急忙挡在福盈面前,“我都说过了,不是他把我藏在这儿的,是我自己躲进来的,他根本不知情。”
士兵头目微微一笑,“绿丝姑娘的话,我们绝对相信,只是姑娘失踪一事牵系重大,若平界王问起来,总有一些表述不到位之处,这个小奴隶到时候也可以在旁边证实一下。”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绿丝亦不好再说什么,只得任由他们把福盈也带走了。
走在路上,天地间一片黢黑,仅绿丝骑在一匹马上,马儿的缰绳则由士兵头目牢着。福盈感觉士兵里有一个人特别眼熟,除了脸之外,身材和举止都特别像一个人。火把摇曳着,明暗不定,他总是回头瞧一眼那个人。直到那个人发现福盈在瞧他,他左右看了一下,发现没人注意到他,然后对福盈轻轻摇了摇头。
这一摇头,福盈马上明白了。
那个人正是贴了假面,混进士兵里的雍和。
只是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混进这群士兵里的,也不知道他这样做的目的,不过既然雍和暗示自己不要吱声,就照做好了,反正目前的情况,自己也逃不掉。
回到王宫里以后,等待绿丝的,是黑泽的一通训斥,自从举国流传绿丝即将成为新王妃的新闻时,黑泽一直对她十分温和,从来没有发过这样大的脾气。好一阵子,在绿丝委屈得不知如何是好时,黑泽放缓了语气,“你破坏了我的计划事小,如果你碰到什么危险的事,那可怎么办?”
绿丝突然问道:“你的什么计划?”
那个计划,便是故意把绿丝藏到别的地方,让所有人都不知道她的去向,然后一口咬定绿丝的失踪与澡雪少主有关,再消弱风和园。黑泽一怔,自己在情急之下说漏了嘴,这个计划,是王权里常见的,但不应该说与绿丝知道。“计划是什么并不重要,这件事情的问题所在就是,你太任性了!”
绿丝正准备发作,突然间黑泽将一张图纸抖开在她的面前,他不说话,只是看着她,她则看着图纸上的草图:在王宫的一侧,出现了新的花园,里面亭台楼阁,水面浮着小舟,莲花朵朵。这个地方目前是不存在的,可能一年甚至几个月,它就会出现在那里。
黑泽又要建造花园了。
看样子是准备送给她的礼物。
这样大的重礼,天底下没几个女子可以拥有,她破涕为笑,双手轻轻环过去,像一道水藻般绕住了黑泽的脖颈,“让你担心了,对不起。”
黑泽将脸凑过去,亲了一下她雪白的额头,“那么以后,不要再让我担心了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