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两个守卫的叫喊声之下,无数侍卫流水一样从四面八方涌过来。
三人环顾四周,每一条可能的逃生之路都有人,甚至片刻之后,周围的每一处空地都有人。红线只得后退,三人一起退到了花园中距离那个出口最近的一片小树林里,因为如果一会儿要遭遇围杀,周围的树也算是一点儿屏障。
五朵雪白的小棉絮在防御巫术的强烈抵挡之下飞回来,与此同时,那五只空了的小铃铛发出比寻常更尖锐的惊响。红线看到一些人开始涌入树林中来,他神色悲哀地说:“现在我只能用巫术撑一撑,至于可以撑多久,就看我们的运气了。”说到这里,红线开始念动一种更加繁复的咒语,那五朵小棉絮便在他们头顶上方旋转飞舞着,而且随着红线念咒语的速度加快,它们也更加快速地旋转着。接下来,他以之样的方法,将木架子上所有的铃铛下塞着的棉花都取下来,用巫术让它们飞舞在周围。
一时间,明亮的月光树林里,无数白絮朵剧烈飞舞着,仿佛下着一场迅疾的雪。而它们的飞舞是有规律的,始终在三人的周围一丈之远,飞舞成一个半球形状的保护罩。
外面的追兵在试图靠近时,发现这看似柔软美丽的雪花之障,竟然无法冲进去,他们尝试使用各类兵器,但无论是铁箭还是大刀,在接触到那半球形的屏障之后,便突然失去了力道,掉落在地。
屏障里的红线,把那个木架子放在地上,自己在木架子前方盘腿而坐,目光一直紧盯着上面的细线以及铃铛的情况,哪一个方位的铃铛响动就表示那个方向有杀气袭来,他便念动咒语驱使保护罩的力量向那个方向聚拢。
这时候的绿丝,已经离开了王宫,行走在乡间阡陌上,她并不知道在她离开王宫后不久,一支侍卫军从王宫出发,分成无数小队,在秘密而紧急地寻找她。只是走了几天之后,突然感觉有点心悸,那种感觉是莫名而来的,即便是黑泽临死前的那一天都未曾有过,想到这里,她突然一惊,“难道是王宫里的那个人,有事了?”
如果非说她有亲情,有即使相隔千里也斩不断的渊源,那么也只有那个人了,他们身上的每个器官,都是师父从一堆材料里分割出来拼接在他们身体上的。在世人的传说里,这样的两个,当一个有难时,上天会让另一个人身体突然陷入疼痛,以此提示对方。
“糟糕,难道是红线被他们谋害了?”
绿丝突然作了一个决定,返回王宫。
眼前的一切看起来那么奇怪:森严的大门口,比平常多了两倍的士兵,不仅禁里面的人外出,还禁外面的人进宫,但是当绿丝跑回来的时候,守卫们却迅速闪过了一条路让她进去,每个人的脸色都是平静如常的,但他们的眼里涌动着诡异的光芒。不管那么多了,她径直冲进去,跑到花园不远处那条游廊时,突然停下脚步。
她能够感觉到红线的气息,从花园里的某个方向袭来,那是与她相似的巫术气息。
于是她并没有返回到自己的房间,也没有去红线月隐的房间,而是折身往那团有着浓烈巫术气息的地方跑去。所有人都惊讶地看着她,人群中有一个老臣,看到奔跑的绿丝,这才反应过来,“你们都傻站着干什么!人自己跑回来了,赶紧去抓!”
绿丝很快就找到了那个巨大的巫术屏障,她不费吹灰之力便一头扎了进去。而紧紧跟在她身后的追兵,却在碰到那个巫术屏障的边缘时,被阻隔在外。所有的追兵如同之前一样,只得停留在外面,束手无策。
绿丝惊讶地望着眼前的一切。
这屏障里有几株树,大小不一,地上有一些零乱的果核,还有一个巨大的土堆,土堆旁边有一个人盘腿坐着,有巫术之气从那人身上流淌出来,迅速弥散到空中,汇聚到这个半球形的巫术屏障里,以补充屏障被攻击之后的薄弱之处。
“红线!”她喊着他的名字跑了过去,接下来看到的一幕,更是让她震惊悲痛到了极点。那一幕,应该是这短暂的人世生活里,除了看到黑泽带着满身的火焰从天空滚落下来之后,最难过的一幕了。
那盘腿而坐的并不是一个人,而是两个!只是他们一前一后紧挨着坐在一起,乍看之下看不出来。红线坐在前面,他的脸色惨白如纸,丝丝缕缕浅灰色的巫术气焰正是从他身上飞散出去的,绿丝见状痛苦不已,这种一直释放巫术力量来做屏障的做法,无异于以自杀的方法来自救。接着她又发现,红线身后的月隐,嘴里有两道红丝,起先她以为是血迹,走近了才发现,那竟然是红线后脑勺上的两根红线之发!
“红线,你这是在自毁!”
绿丝在吼出这句话的时候,看到身形枯瘦如柴的红线,眼皮艰难地动了两下,但还是没有力气睁开,他的嘴唇也轻轻颤抖着,不过没有一丝声音发出来。这个人,已是油尽灯枯的最后一刻了。
而他身后的月隐,眼睛里已有了清亮的光芒在流转,他的表情是悲哀的,绿丝一眼就瞧出,那是一个人心智正常的表现。也就是说,红线正通过巫术把自己的气血转到月隐身上,使他恢复了正常!她的眼里满是痛苦愤怒,月隐察觉到了这一点,但因为巫术进行到关键的时刻,他不能动弹不能说话而已。
“啪嗒!”一个石块从那个土堆里飞出来,绿丝这才看清,原来土堆那里是一个地坑,此时一个少女正趴在里面,奋力地刨着。
红线守护着外面的巫术屏障,一面与月隐穿成巫术交接,而小清棠负责挖掘一条通往外面的地道。这便是他们的分工逃生之法。
绿丝摇头,以小清棠的孱弱,挖掘这样的地道,不知道猴年马月才可以通到外面。“唉,既然来了,我也帮你们一把。”
说到这里,她环顾四周,惊喜地发现一株树底下有个水坑,这就好办了,她亦盘腿而坐,念动咒语,让那水坑里的水化作一道细长的水线,它如蛇一般灵巧迅疾地飞着,然后飞入小清棠正挖掘的那个地道里去了。它在里面翻腾飞舞着,迅速掘出一堆堆的土来。挖掘得筋疲力尽的小清棠刚开始也吓了一跳,但随即感谢绿丝的帮忙,她接下来只负责把绿丝用巫术掘出的土抛出来即可。
“啪”的一声。
不知道过了多久,红线那枯瘦如柴的身影软软斜倒在一边,再也没有巫术气焰从他的身体里散发出来了。他倒下去的时候,他后脑的两根红线之发从他头皮上脱落下来,变得黑暗干瘪,如同两根冬季的枯草。
这预示着,他的生命终结了。
其实虽然没有气血,他的血肉暴缩,但是他身体的每一个器官还是最初的模样,年轻的,精致的,那是自然里的材料,它们不会自己衰老。
“绿丝姑娘,多谢前来相救。”月隐站起身来,抖抖衣衫,朝着绿丝行了一个拜礼,他的眼睛里是清亮流转的光芒,那自信昂扬的气息,是从前不曾见过的。
看样子,是红线的性格里的一部分,已经出现到他的身了吧?
那是完全复生的月隐,与从前脱胎换骨的月隐。
绿丝冷笑,“他是我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他因为你而死了。我在帮你,并不代表我不恨你。”
月隐的脸上有悲哀沉痛,他低声缓缓道:“他作出这样的选择,除了眼前的局势太危急之外,还因为他从前与我有过一次换血复生的巫术,使得他身体变得极差,每隔很短的一段时间就需要供体,这是很可怕的。现在,这是他第二次对我施展这样的巫术了。可以说,为了让我活下来,他简直是放弃了自己。我非常感激他,也愿意带着他的气血好好活下去。这一定是他希望看到的。难道你不祝福吗?”
绿丝咬紧了嘴唇,眼前这个人说的还是人话吗?如此自私自我,根本就不是从前那个月隐了!她突然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你说这种话,难道不怕失去我这个帮手?”
地坑里的小清棠一声惨叫,因为那条水流突然停止了挖掘,一截尾端刚好击打在她的肩膀上,顷刻间,一道血痕迹出现在秋衫上。
月隐见状不为所动,他缓缓道:“本来我作为一个傻子好好待在王宫里,即便他们有密谋,但我对于他们来说是无害的,所以我其实很安全,我的结局,应该是被送到一个偏远的地方,不愁吃穿地过完下半辈子。红线公子占卜出我的灾厄,正是那场密谋。如果他不来的话,其实我不会有事,他也不会死。所以他的死,也有一部分的原因是,他太迷信占卜了,他死于自己的预言。而这世间人事善恶,从来都是流动的,所谓,人心叵测。”
“你……竟变成这样!那么,我不救你们了。”绿丝咬牙,用力收手,那道水流从地坑里返回来,重重朝着月隐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