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那几个大臣正在秘密择新主。
而且还非选不可,因为他们与对岸白陆之子其楠的大战在即,月隐这副模样,自然无法作为新王去战场鼓舞士气,所以即便不论以后如何,也得选一个有威望有能力的人去前方战场。事实上,他们已经从王都里的贵族里选了一个青年出来,他家族权势极大,而他本人的性格脾气像极了年轻时候的黑泽。因此眼下最重要的事便是,尽快把月隐送走。
红线的到来是他们始料未及的。
他们与这个青年进行了四次秘密长谈,首先是他们的构思立刻得到了青年的接受,接着便商议了如何让这青年以未来之王的身份进宫,这个时间里,他们曾郑重吩咐过王宫里的各处守卫,“近五天之内乃非常时期,宫外来人,无论是谁都不可放进来。”然而在他们的方案还没有确立的时候,红线突然进了宫,而且住在月隐的隔壁,他的目的看起来再明显不过了。
这使得他们有点恐慌,究竟是他们在秘密议论此事时不小心走漏了风声,还是月隐和小清棠有所察觉?
无论是什么原因,当下最要紧的事情便是把月隐送走。
这个秋夜比较凉爽,红线在睡前把窗外开了一点缝隙,使得晚风能够吹一缕进来。所以时不时的,木架子上的小铃铛就会因为夜风而响动。睡到半夜的时候,红线又听到铃铛晃动,一阵一阵的,不像是微风吹拂时的轻晃,倒像是有手在上面扯动一般。躺在床上的红线没有动,眼睛迅速张开,斜着眼睛一瞧,顿时大惊起来。
一个女子正站在桌前,纤瘦的手指拂动着木架子上的铃铛。
这个晚上的月光格外薄,仿佛一层淡淡的银粉洒遍大地,房间里的光线更暗,能够看到女子纤瘦的轮廓,当红线的目光落到女子那一头垂到腰际的长发时,嘴角咧开一个笑容,大喇喇地从床上坐起来,“竟然是你?”
女子头也没回,仍旧出神地拂弄着木架子上的铃铛,“你现在才发现我,可见你的防御做得并不好,这个样子,别说保护那个傻子了,估计你自己也会陷入危险。”
红线脸色垂下来,“姐姐与我是一样的人,与我有一样的本领,自然可以在我无设防的时候略施小技进来,但是别人就未必能了。对了,姐姐半夜造访,必然有重要的事吧?”
绿丝叹息一声,回过头来,“你知道吗?我丈夫已经死了……”
“我正是得知了平界王已故的事,才迅速赶来的,因为月隐少主没有人保护。”
绿丝仿佛自顾自地说:“我丈夫已经死了,我其实早就要走的,继续住在这里除了每天增加伤痛以外,没有别的收获。但是我并没有走,你知道为什么吗?那是因为你,因为你们啊。”
红线看了一眼窗外,脸色变得沉重,急忙朝着绿丝走过去,压低了声音道:“姐姐这话是什么意思?”
“呵!什么意思?你自以为聪明,千里迢迢来到王宫,甚至住在那个傻子隔壁,这下好了,整个王宫的人都看得出来你要保护那个傻子,但是你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如果那个傻子的敌人不是几个,而是整个王宫里的众人呢?”
红线皱眉,“姐姐,你这话又是什么意思?”
绿丝摇头苦笑,“从师父里来到人世,我们便走了两条不同的路,你自诩清雅高洁,不喜群居,不喜一切庸常之事物,甚至只与那几个能入你眼者来往,你当真不知人世之浊人情之恶啊,尤其是这王宫,你以为那个傻子有难了,他的敌人就是一个或者几个吗?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在这样的权势当中,一旦他有了敌人,没有自保能力的他,要提防所有人。请问以你一人之力,可以抵挡吗?”
“那么姐姐的意思是?”
绿丝郑重地看着红线,“你现在就走,赶紧走,不要管那个傻子,你放心,只要没人掺和他的事,他一定会平安无恙的。”
红线沉吟片刻,“姐姐,你知道我为什么千里迢迢过来吗?我替月隐少主卜了一卦,他有灾厄,我来这里的目的就是保护他的,所以怎么可能弃他而逃?还有就是,请你别‘傻子傻子’地称呼他,可以吗?”
“所以,你的意思是,不接受我的提醒,对吗?”
红线思忖片刻,“我相信姐姐。但是逃走的话,我不能是一个人!”
绿丝惊讶地看着红线,良久才说道:“那么,我告辞。”走到门口,她又回过头来,“我可能明天就会离开这里,你自己多保重。”
事实上,第二天绿丝也未能离开。
因为王宫里来了一个特别的客人——澡雪。
她带着十个高官贵族进宫,每个人都里都有一份《灭巫书》,所有人看上去都是平和的,但他们语气坚定不移。月隐坐在王座上,澡雪代表众人说话,“平界少主,巫术祸国害民,但是听闻这世间居然还有以吸食人类寿命为生的巫术人,这是人神共愤的东西,绝对不能任他们继续存在下去啊。”
月隐的模样看上去有点焦灼,他四下张望,寻找着小清棠的身影。这神情举止让在场的人皆是一怔,然后那几个老臣便有一个出来说话,“风和园少主的意见,我们不敢怠慢,只是此事关系众多,况且有些决定也须得大家一起讨论。不如等我们几个讨论出了最好的方案之后,再答复你们。”
澡雪举起手里的《灭巫书》,态度坚决,“你们在庙堂之上,如果说百姓们的声音你们听不到,那么我们,从前无论河誓王朝还是平界王朝,都算是小有影响力的人前来,这么郑重地向你们陈述其害,你们也该听一听吧!我们几个是抱着必死的决心来的,巫术人一天不除,我们便在这王宫里住一天,一年不除,我们就住一年。我不明白,为什么有人愿意袒护这些恶呢?”
那个老臣见状,只得说:“我们并非不听众位意见,只是此事重大,不能立刻作出决定,不如我们便去隔壁商议,一个时辰后过来给你答复。”
几个老臣聚集在一起,他们很快就将意见达成一致:不如顺了澡雪少主的请愿,让这两个巫术人消失。
其实黑泽已故,巫术人的死活跟他们没有关系,何况那个红衣少年上时还企图掺和月隐的事,使得他们的计划无法实施,一搁再搁,那个人碍眼得很,此时澡雪少主率众前来请愿,何不顺水推舟?一则除掉他们眼里的障碍,二则卖与这些贵族一些好感度。其实他们只商议了不到一柱香的时间,但为了让别人看出他们的认真严肃,在隔壁坐足了一个时辰才出来。
一个老臣代表以一种非常郑重的表情说道:“澡雪少主,各位公子,我们同意你们的请愿。并且保证,此事在两日之内便可完成,众位是回去静候佳音,还是留在这里亲眼看到巫术人之亡,悉听尊便。”
众人表示会留下来,因为没有亲眼看到巫术人消失,他们便难以心安。
于是王宫大门紧闭,所有人不得外出,外面的人一律不得放进来。
当然这一切都是秘密进行的,王宫里的绝大部分人都没有察觉。
事实上,那天半夜里绿丝的话,红线完全听进去了,他唯一不接受的部分是,放弃营救月隐少主,自己逃跑。如果是这样,岂不是违背了自己不辞辛苦来到王宫的初衷?大概花了两天时间才劝说月隐和小清棠与自己一起离开王宫,于是在一个秋风拂荡的晚上,三人一起溜出来,在花园里汇合,那里有一个小门,平常看守都不甚严,到时候红线施展一点巫术迷惑看守的侍卫,三人就可以顺利逃出去了。
月光明亮如水,秋夜的花园看起来灼灼然,无数果子散发出香气,王宫很安静,仅有三人脚步的“沙沙”声,这条路很僻静,一路走过去都没碰到什么人。很快就来到那扇小门处,远远看到两个侍卫守一左一右木然地站着。
红线手里端着那个木架子,所有的铃铛都被一小团棉花塞住,所以一路走过来,没有一只铃铛发出声音。当然了,这些小团棉絮的作用,并不只是如此,它们还有更关键的用途。目测了一下,距离那两个守卫不过两丈左右的距离,红线嘴角扬起一丝笑意,才两个人而已,小巫术便可对付了吧?
一念闪过,示意小清棠和月隐靠后,他白皙纤长的手指伸到木架子下方,掌心向上,口中念动咒语,片刻之后所有的小铃铛轻轻震动起来,随着红线念咒语的速度加快,它们一起更加剧烈地抖动,接着红线手指开始用力,仿佛在拉扯一根看不见的细线,瞬间有五只小棉花团从铃铛底下飞出来,盈盈然飘在空中,像是五朵雪白耀眼的雪花。红线继续念动咒语,然后右手用力向两个守卫的方向打出,只见那五朵小棉花箭一般飞过去。
这个巫术是温和的,棉花不是暗器,它不会杀人,只会在飞过去之后变成一场飞雪,迷惑那两个守卫的视线,然后他们趁机逃走。
可是!
五团白色小絮飞过去以后,快要到达那两个守卫的头顶上方时,那墙壁之上突然有几道符咒发出明亮的光泽,那强光带着一股力道,迅速把五团小絮震回来。与此同时,两个守卫看到空中的流光,大喊起来,“有人要逃走!快来人啊!”
“有埋伏!”红线回过头来,神色惶急悲哀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