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宫里。
绿丝正低着头,专心地描着绣架子上一只茶花,明黄颜色的绸面,几朵莹白茶花如玉一般,绣了一会儿,她又拿手指在花朵上轻轻抚着。旁边的小丫头讨好地说:“别人刺绣多半绣鸳鸯啊牡丹什么的,姑娘这副茶花图真清新别致呢。平界王回来若是看见了,不知道有多高兴呢。”
“谁说我是绣给他的?”
“哦?姑娘不给我绣,那是给谁绣呢?”一袭浓黑衣袍飘进来,黑泽的声音有点高,凭绿丝的了解,这样的语气,应该是有什么好事。
“是是,不给你绣,我还真是懒得费神呢。所以,你这趟出门给我带什么礼物了吗?”
黑泽一笑,“姑娘厉害,这都看得出来呀?”接着他俯下身来,在绿丝的耳旁轻轻说了句什么。
绿丝脸色一变,把手里的绣针迅速放下来,“竟然是这么一份大礼呀!我得去看看。”
雍和坐在小屋子里的墙边,他的手脚已去了绑,浑身瘫软无力的模样。绿丝一看就明白了,她回头对黑泽说:“这个供体可是难得一见的好料,你们别什么药都往他身上用,药用多了,他的血液就不如先前那么纯净了。”
“又是你?”雍和口中的发声有点艰涩艰难。
绿丝轻轻抚了抚他的脸,甚至手还沿着脸颊往下滑,从肩膀到手臂,轻轻捏了捏,结实有力,还是先前的模样,她笑了,“是啊,又是我。很高兴我们又见面了。”
“别得意太早,你们……呵呵。”
黑泽一听这话,心里生出警觉来,“好了,你差不多就处理掉,免得夜长梦多。”
这时候,绿丝突然抓住雍和的手,转头问黑泽,“你看看,他有好几个手指头破皮流血呢,你们绑回来的时候,也不小心一点。”
雍和听到这里,竟然笑起来,“你们大概想不到……”
无论是绿丝还是黑泽,都没有注意到雍和话里的意思。直到两天以后,有人到王宫里来报信,说是“那批货”送到织雪城以后,山谷里突然遭遇袭击,所有的供体都被救走了,而山谷的主人红线则生死未知,下落不明。
黑泽急忙问道:“查清楚是哪里的势力了吗?”
部下回答,“当时情况较为突然,没能瞧清楚。不过细想一下,这些人当中,仅风和园的澡雪少主是个人物,那些人,多半是冲着她来的。”
黑泽又是一凛,“那么,风和园的那个人呢?”
“所有人都被救走了。包括山谷的主人红线公子在内,所有人都下落不明。”
黑泽大惊起来,用力拍着自己的额头,懊恼不已的模样,“这下就麻烦了。”这时候,他突然间想到了什么,迅速起身离去,又一次走进了关押雍和的那间小屋子,“是你把消息放出去的?”
雍和被绑在椅子里,看上去精神很足,他的眼睛明亮有神。这两天在绿丝的命令下,对他的一切药物停止了,而且饭食都特别好,除了不能让他活动以外,饮食条件尽量用最好的,因为她想在最短的时间里,把雍和的身体状况调到最好。一具如此良好的供体,调整到最好的状态,才不算浪费。看到黑泽怒气冲冲走进来,他微微一怔,然后嘴角浮起一丝微笑,“你现在才知道的么?”
黑泽怒不可遏,“果然是你!”
雍和向他举起了自己尚带着伤的手,“知道我的手是怎么受伤的吗?为了沿路留下信息,我故意弄伤自己,忍受了很多痛苦哦。”
黑泽一把揪起他的衣领,“你给谁报风报信了?”
雍和的脸色更加得意,“看样子,你还没有查出幕后的真凶啊。”
黑泽愤怒地一甩衣袖,额边的青筋暴起,“你别得意!”
旁边一个侍卫问道,“平界王,这个人一而再再而三地制造混乱,我们绝不能放过他。”
黑泽的目光长久落在雍和身上,“谁说我要放过他了?不过我年纪大了,越来越不喜欢杀生了,我也要为我的月隐积善,其实呢,也有比杀了他更保险的办法。”说到这里,黑泽面色一冷,“挑断他的手筋脚筋!”
侍卫有点犹豫,“我以为平界王会把他送给绿丝姑娘处置,毕竟抓回来都养两天了,一直按照绿丝姑娘的吩咐,没有动他半分。”
黑泽没有犹豫,“比起让他死,我突然更希望他活着,生不如死地活着。其实手脚不能动也不一定代表着对我们没有威胁,因为真正的危险都是——”黑泽指了指自己的额头,缓缓道:“都是从这里来的,一旦有那些可怕的念头,即便他自己的手脚不能动,也会有别的手脚来替他动。你们,让王宫里的老御医找些药来,能够使人神志错乱的药,别客气,多给他灌几碗。”
几天以后,虽然这桩事情还没有查出什么眉目来,黑泽又收到了一封密信,“邪术祸国,吾等替天灭巫。”这短短的一行字底是一幅画儿:一个红衣少年坐在一张木板上,木板底下是一大堆柴火。
黑泽收到密信时,起先不在意。那年木板上的红衣少年,大概是红线,但他的生与死,与自己关系不大,他唯一担心的是,他会不会向世人公开月隐死而复生的秘密。
不过自收到信以后,月隐公子的状况就突然不好了,时不时指着自己的心口叫疼,小脸苍白,一阵阵虚汗。
王宫里所有的御医都来瞧过了,没人知道这突然的病症是怎么回事。黑泽这才把月隐公子的突然发疾与红线联想到一起,他虽然不知道那一场巫术复活的秘密,但猜测是红线把自己的寿命转到了月隐的身上,从此他们的命运便有了某些联接。不得已,黑泽只好去找绿丝,毕竟同为巫术人,她对这些东西应该比较清楚。
绿丝还在绣那一朵茶花,看到黑泽进来,哼了一声,又埋下头继续刺绣,黑泽苦笑了一声,让屋子里的宫人都退下,然后走过去轻轻抚在她的肩膀上,“我弄坏了那具完美的供体,我知道你很生气,可是眼下,有一桩事非得你帮忙不可。”
绿丝继续刺绣,没有搭理黑泽。
“如果我说我家月隐出事了,你可能不会管我,但是之前的那件事,你是知道的,红线公子通过某类秘术,让月隐复活,这阵子月隐好端端的突发恶疾,是不是红线公子的身体出现什么状况了?”
绿丝没有说话,不过拿着绣花针的手停顿了一会儿。
黑泽拿出那封密信来,递到绿丝面前,“你瞧瞧,画儿上的这个人,像不像红线公子?”
方才一直对黑泽爱理不理的绿丝,一看这密信大惊起来,急忙放下手里的针,“他在哪儿?他在哪!”
黑泽抓住惊慌失措的绿丝,“所以说,月隐的突然有恙,与红线公子有关系对不对?”
绿丝点点头,“据我所知的‘复生’秘术,其中就有换血以及移寿,估计红线正是使用此法来复生月隐公子的。如此一来,他们的命运可以说就很大程度地联系在一起了,当红线遭遇痛苦和疾病时,月隐公子也会有类似的感受。可是,他在哪里?”
黑泽摇头,“我也不知道他在哪里?不过——”他低头瞧了瞧那密信,“如果他不写信来的话,事实上我根本就不知道红线落在他们手里了,他们如果真的想杀红线,完全可以直拉杀掉他就是,为什么还要特意写信过来打个招呼?我猜测,他们是故意让我们知道这个消息的。”
“为什么呀?”
黑泽眯起眼睛,陷入了短暂的沉思,“也许因为红线告诉了他们月隐复生的秘密,于是他们写信过来,想以此为要挟。但如果不是这个原因,他们还有别的想法,那我们就不能暴露自己的弱点,所以既然对方先发出消息,我不如顺着他们的意思,只要我不主动,那么我们就还是站在有利的一方。”
于是,黑泽没有在那只机关信鸽的腹中放入回信。
如他所料,几天以后,那只机关信鸽再一次造访,信中直截了当地说:“愿以红线换取雍和。如肯交换,请附回信。”
原来这才是他们写信来的真正目的,好在雍和还没有被绿丝当作供体使用,否则还真的救不了红线,而一旦红线被他们杀掉,不知道月隐是否能够活下去。此时的雍和手脚不能动弹,大脑也不像从前那般聪明了,对黑泽来说,倒是没有什么威胁,他们愿要,送回去便罢了。然后通过机关信鸽,回了一封信,约定了见面的时间地址。双方都不想在对方面前暴露目标,于是都同意通过第三方来完成人质交换。
红线被带回王宫的时候,浑身是伤,而那几天,月隐身上亦是从上到下的疼痛,在王宫里御医的调理下,红线渐渐好转过来,月隐也不再频繁叫疼了。
与此同时,黑泽对于界河两岸还在进行严密盘查,渐渐的,关于白陆王的消息,开始有一些眉目了,虽然并不是具体的消息,但黑泽知道,那个人就在界河北岸一个偏远的山谷里,隐秘地居住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