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汉子看了一眼门外,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经过,他走过去关好了门,“嘿嘿”笑了一声,然后朝着雍和走过来,“没有想到,我们钓到的第一条鱼,竟然这么容易。”
雍和感觉眼皮特别沉,如果不是努力撑着,他随时都有可能睡过去。这时候,那个汉子在他旁边蹲下来,将一张纸在他面前晃了晃,“给你认识的人写求救信,如果你能够让两个人来这儿,那么我可以放你走。”
雍和用力咬了一下嘴唇,疼痛使得他略微清醒了一点,“你的意思是,如果我想活下来,就得用我两个兄弟的命来换?”
“真聪明,一下子明白了我的意思。也不一定是你兄弟啦,凡是你认识的人,你有办法让两个人过来,你就可以走。怎么样?快点写信吧,给你一柱香的考虑时间。”
雍和反问道:“也就是说,如果我成功地骗了两个人来这里,我也可以活命?”
“怎么能说‘骗’呢?那是你为了活下来,必须做出的努力呀。”说到这里,汉子站起身来,又朝着澡雪走去,抬起了宽大的手掌,他凶恶的模样吓得澡雪想要后退,只是她被绑在椅子里,每一个挣扎的动作,都使得椅子晃动了两下,不过那汉子没有对她动手,他只是伸手扯掉了她口中的布块,悠悠道:“在你们风和园写下《灭巫书》的时候,你难道从来没有想过你们的敌人是谁吗?”
澡雪眼珠望向大门的方向,准备叫喊,不过喉咙里发出的声音有气无力。
汉子笑了起来,“如果你可以呼救的话,我就不会把你口中的布取下来了。”
澡雪试着说话,她的声音很低,“我的敌人,是新王妃。”
“哈哈,你的想法,还是有点简单了。不过你应该想得到,即便是新王妃,也是你得罪不起的人,你为什么要管这些闲事,来自讨苦吃呢?”
“怎么能说是闲事?邪术祸国害民,如果一直放任不管,百姓荼毒,国将不国。”
汉子冷冷一笑,“这些豪言壮语,留着死后说给诸路神佛听吧。”然后又重新把那布块重新塞到她的嘴里,“你放心好了,我现在不会把你们怎么样的,毕竟你们都是身份特殊的人,也得由身份特殊的人来处置你们。”
之后,这几个负责押送犯人的汉子,一个出去送信了,另外几个则到隔壁的屋子睡觉。反正大门紧锁,抓到这儿的人全部用了药,不会有人能够逃出去的。
屋子里顿时安静下来,那些人仅留下最暗的一盏灯,灯光幽暗,只能照见半边屋子。雍和抬起头来,不远处的澡雪仍然被绑在椅子里,她嘴里塞着布块,无法动弹也无法说话,灯光太暗了,不过雍和知道她的目光一直落在自己身上。他努力呼吸一口气,说道:“说实话,如果不是你的来信,这样的计谋根本骗不了我。”
椅子摇晃了两下。
雍和猜测她很想说什么,或者做点什么,但一切挣扎都是徒劳,他继续说道:“我这一生啊,还真是命苦,从最高的锦绣堆里跌落下来,然后一直就没有安生日子,大富大贵的生活虽然有过几年,其实基本没有印象。我觉得最美好的生活,竟然是在风和园的那段时光。那样美好的宅院,以及闲散生活的人们,正是我一生的向往啊……”
澡雪的椅子又摇晃了几下,不过再怎么挣扎,仍然无法说话。
雍和苦笑了一下,“是我太草率了,没有搞清楚状况,冒冒失失就来了,不仅没能把你救出去,可能还要搭上我自己。真是抱歉啊,不过……”他努力四下瞧了瞧,隔壁似乎有鼾声,他思忖了片刻,然后朝着澡雪爬过去,因为中了毒,身子软绵无力,每挪动一寸地儿,他都要付出极大的努力。不知道过了多久,感觉自己的手肘的皮肤都磨出血来了,他才挪到澡雪的面前,他准备攀上椅子,解开绑着澡雪的绳索。
不过澡雪一直看着他,拼命地摇头,还隐约发出“呜呜”的声音。
雍和明白了,他又费了好多力气,终于把澡雪口中的布块扯出来。
“对不起。”
雍和怔了怔,没有想到这是澡雪对他说的第一句话,他寻找着澡雪身后的绳结,“曾经的一切,都烟消云散了,你没有什么对不起我的,你有你的立场,否则你就不会落到现在的样子,我对你只有敬重,以及……”说到这里,雍和突然沉默了,屋子里光线太暗,澡雪不会看到他脸上的红晕,“况且我命运里的苦难太多,我们那段矛盾,仅仅源于立场不同,比起我常常在刀尖走过的日子,实在算不得什么,但是很多个晚上的梦里,我都觉得,你曾经给我带来的好,是我命运里最珍贵的记忆。”
澡雪看着雍和努力拉扯绑绳,“没有用的,这绳索是死结,以我们目前的情况,根本解不开,即便侥幸解开了,大门外面早已锁上,我们也出不去。”
雍和听到这话,如同获得赦免一般,身子又软软倒在地上,“既然如此,那我就省点力气,聊聊天吧。”
这时候,大门开了,那个出去送信的汉子走进来,他迅速闩上了门,然后在一张椅子上坐下来,“你们继续。”
不知道在这屋子里待了多久。
大门再一次打开的时候,一袭浓黑衣袍飘进来。一个汉子立马走过去,低声道:“我们从南边运货过来的时候,刚到北岸,便被这女子跟踪了,后来才发现……”说到这里,汉子扬了扬手里的《灭巫术》,“这女子大有来头呢,便是起草这份文书的人。她发现了我们的秘密,也跟踪了我们,我们就不能装作没有看到。只是这样的重要人,我们不敢擅自处决,所以请您过来瞧一瞧。”
黑泽的目光扫视了一下屋子里的各处,然后走到澡雪的面前,嘴唇轻轻上扬,“风和园的少主,好久不见啊。”
澡雪口中塞着布块,没有办法说话,她的眼神传达出了内心的愤怒,《灭巫术》流传于整个平界王朝的大街小巷,然而一直以来,那个新王妃都安然无恙,难道不是因为眼前这个人的保护吗?从那只船上驶下来的马车里,装着将近十名犯人,如果不是其中一个受了重伤,他身上的血迹渗透到车板底下,澡雪都不会发现里面的蹊跷——他们居然又一次把犯人当作新鲜的供体运送出去。
如此丧尽天良的做法,她怎么可以坐视不理?
黑泽瞧见了她眼里浓浓的愤怒,他的脸上浮上一丝冷意,“既然你那么喜欢参与这件事情,就彻彻底底地参与进来好喽。”然后指着地上躺着的十个晕迷不醒的犯人,对旁边的汉子说道:“她为什么不能成为那其中一个?”
汉子一怔,“可是……她毕竟是风和园的人。”
黑泽轻蔑一笑,“那又如何?”
“是,是。”汉子连忙点头,接着又指了一下倒在地上的雍和,“还有这个人,我们在下船的时候,他特别注意我们的马车,然后他好像一直与风和园的少主说话,我们觉得他有可能也发现了我们的秘密,所以我们把他也引过来了。”
黑泽打量了一下雍和,突然笑起来,“你的名字叫雍和是吧?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我还记得,你的妹妹叫月华,这两个名字其实是为了纪念另一个名字,那就是‘雍华’,而‘雍华’这个名字代表的却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国家。”黑泽宽大黑袖一拂,手指着窗外的远方,“我们所站着的这片辽阔无垠的土地,界河的南北,在很多年前,有一段时间曾经叫做‘雍华’,只是,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雍和咬了咬牙,“我和月华是雍华王朝的嫡系血脉,这大片的山河,本应由我们兄妹继承,奈何你和白陆狼狈为奸,阴谋篡位,杀我祖父,夺取了他的江山,还将它一分为二。寒爷爷带着年幼的我和妹妹在那场宫廷之变里侥幸逃走,之后一直隐姓埋名奔波辗转,很多时候我基本不再觉得活下来是幸运的事,因为活下来的人要承担多少亡人的仇恨。我的家族留给我的遗产,似乎仅有那一段仇恨往事,别的孩子都是在希冀里成长,而我们兄妹却是肩膀背着仇恨的包袱而成长,这一切,都是拜你们所赐。”
黑泽道:“看得出来,你比你的祖父要强很多,但命运的转轮总是在转,即使你能力非凡,没有运气也是枉然。不过我倒觉得,正是因为你命运突然遭遇变故,在人世里吃尽苦头,所以才会被世事打磨得聪明过人毅力非常,否则如果在王宫里的锦绣繁华堆里长大,也不见得有现在这般模样。就如同你的祖父,他世袭了你曾祖父的王位,从小不知人艰辛,所以才会那样不堪一击……”
“住口!”雍和大声说道。
“我来到这儿,也不是跟你叙旧的。”黑泽冷笑一声,指着雍和对旁边两个汉子说道:“这个人,倒是一个很好的供体,从前王妃很是喜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