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偷渡河而来时,格外小心翼翼,一路之中倒还顺利,既没有被自己国的人发现,亦没有被北国人的跟踪。
回去的路途中,月隐雇了一辆马车两个农夫。马车上放着两大袋怀风草的种子,两个农夫分别坐在两只布袋旁边,沿途抛洒着。年还没有过完,外面基本不会碰到什么人,马车“骨碌碌”驶过,一路途经着山间小道、田野、官道,村庄,偶尔碰到路人好奇张望,但一把种子随手撒枯草丛里,瞬间隐没无踪,人们亦不会怀疑什么。
倒是那两个农夫替月隐可惜,“公子,您买了这么多的花种子,却只撒在路上,岂不浪费了么?”
为了避免引人注意,月隐特意乔装过,着农人那样的短衣短袄草鞋,头上的玉簪子换成一块粗布头巾,他笑了笑,“我也不知,这是上头的命令呢,来年不知道情势如何,如果又是战乱,到处都种着怀风草,到时候家畜和牛马亦有得吃呀。”
“那倒是,只是上头先这样做好了准备,那么来年,肯定不怎么太平吧。”
月隐摇头,“这个,我就不知道了。”
一直到城门口,两只布袋里的种子几乎都撒完了,月隐给两个农人付了工钱,然后出城。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非常荒僻的边远小城,城楼破旧,里面沿途所见到的房屋建筑也都很老,“那个人天生美貌异常,应该待在王都里最豪华的苑墙中,才最适宜呀,不知道他为什么可以忍受这样的冷清?”
到达界河岸边的时候,已是次日的傍晚了。
晴朗的冬日,这个时候更冷,还是在河边,冻风一阵阵吹在脸上,刀割一般,本想连夜返回,冷风让他退缩了,“反正偷偷出来,父亲一定会责罚,早回去一天或者晚回去一天,都是一样的,不如再待一个晚上吧。”
那轮淡薄的红日擦着河面远去,消失在模糊的远方时,月隐走进一家客栈。先定了一个房间,然后让店家做晚饭,店家问道:“要一壶酒吗?我们这附近有一家酒馆,名字叫‘清许’,味道颇不错,远近闻名,因此呀,不仅酒馆自己在卖,附近的饭店客栈也都在卖,客人们都喜欢呢。”
月隐就点了一壶。
酒是随着饭菜一起端到房间里来的,红泥酒壶上炉灰,应该是放在碳炉上温过了,月隐倒了一点在白瓷酒盅里,浅浅半杯,似乎盈着一小汪浅绿,入口温软,有淡淡清香,酒如其名,是好酒!独自吃着饭菜,小半杯小半杯地饮着,夜幕降临时,一壶酒不知不觉间都饮尽了,也不甚醉。
饭后出门散散步。出房间经过大厅的时候,看到伙计在柜台前忙碌着,走过去道:“方才那清许酒果然不错,给我再备两坛,我明天带回去喝。”
伙计抬起头来,“好嘞,客官。”
路上仍然寂寂的,没有什么人,走了不远,听到一个少女的声音,“前面的路人,请等一下再走。”
月隐回过头来,薄薄月色里,一个穿着浅色长袄的少女立在那儿,头上扎着一个简单的发髻,两根浅色发带垂下来,脖子上一圈雪白的绒毛,月色不甚亮,距离也不近,不过这段距离可以看出,她有一张圆润可爱的脸。“你,是在叫我么?”
少女点头,然后走过来,“你看看,你是不是丢东西了?”
月隐伸手在腰间一摸,脸色一变,“还真是,我丢了一块玉牌儿,姑娘你若是捡到了,麻烦还给我吧。”
少女慢慢走近,并没有马上把玉牌递过来,却一直上下打量着月隐,月隐也打量了一下她:白皙圆润的脸蛋,眼睛大而有神,小巧的鼻头,嘴唇像一朵小小喇叭花。一副天真无邪的面容。
月隐笑着道:“谢谢姑娘好心,麻烦姑娘还给我吧。当然了,这个玉牌儿对我来说很重要,我一定会重重酬谢你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少女摇头,然后把手摊开在月隐的面前,那里放着一块小小明黄颜色的玉,雕刻成一弯月牙的形状,上面依稀有一些小字,不过在夜色里看不大清楚,“你确定,这是你丢失的东西?”
“千真万确,如果不信,你可仔细瞧瞧上面的刻字,刻的是‘月出皎兮,佼人僚兮’,那精湛的刀法,出自一个非常有名的雕刻师之手。”
少女把玉牌举到眼前,细细瞧了会儿,脸色更加沉重了,“看来,这个东西,还真是你的。不过我不能随便给你,至于原因,你心里应该更清楚才是。”
月隐“哈哈”一笑,戏谑道:“莫非姑娘见我丰神俊秀,心里切慕,所以留着我的玉牌作为信物?”
“你……”少女气得满脸火烧似的,跺了一下脚,“你承认也好,不承认也好,反正我已经发现了,我拿着这个东西去找官府,你肯定跑不了!”
“你说什么?”月隐一听这话大惊起来,酒醒了大半。
少女道:“你瞧瞧你一身打扮,看着就像个农夫,但这个玉呢,却是上等的好玉,加上如此好的雕刻之功,据我浅陋的见闻,这样的东西应该来自王公贵族,细想一下,什么人会故意隐藏身份混迹在这人口数量较多的界河边?奸细!我的猜测没错吧,你是南国派过来的奸细,趁着过年大家都放松警惕的时候,过来打探消息的?”
月隐心里大惊,但面上不动声色,戏谑着,“姑娘,无论你是中意那玉,还是中意我,都好说,但千万别这样污蔑我啊。”
“呸!谁中意你!”少女气恼得不行。
“那就是中意这块玉喽?如此我就忍痛割爱好了,只一样,姑娘拿了这玉,便不能再信口诬陷我了。”说完以后,不等少女再说什么,几乎是立刻撒腿就跑,为了防止有人跟踪,在几条小巷子里跑了好一会儿,才回到客栈。正低着头准备往房间里走,听到柜台前的伙计喊道,“客官,你回来了,你要的两坛清许酒,是我现在送到你房间里去,还是明天一早你再从这儿拿?”
“送到我房间里来吧,我明天要清早赶路。”月隐头也不回地说。
“居然是你?”
还没走两步,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虽然是少女那柔嫩生脆的声音,但在月隐听来,不啻于听到了魔鬼的嘶吼,因为站在眼前的正是方才那个少女。月隐一惊,一种不祥的感觉涌上心头,“你怎么会在这里?”
柜台那里的伙计笑着说:“这姑娘便是清许酒馆老板的女儿,她是来送酒的。”
少女呵呵一笑,“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难道你很怕我在这里?”
月隐又打量了一下她,“你也真是奇怪啊,有些人明明长得还可以,心肠却不怎么好,喜欢污蔑别人。”
少女脸上发烫,“你……你弄这一身奇怪的装束,也不知打着什么心思呢?”
“我能是什么心思?不过家里管得紧,偷偷出来玩几天,怕被人发现而已。姑娘,你自己喜欢胡乱猜测不要紧,但是请不要打扰我的生活呀。”说罢就往房间里去,其实心里在盘算着,一会儿要从哪里,以怎样的方式迅速逃走,毕竟这个少女方才就在怀疑自己,现在又在这儿碰见了,大概不是巧合。
“等下。”
月隐回过头去,那一刻他心里无限恐慌,方才在外面无人之处,少女揭穿自己,还可以逃跑,现在在客栈,有不少人在场,如果少女再嚷嚷几句,使得大家都注意到自己,恐怕就很难逃掉了。正忐忑间,却见少女小巧柔软的手摊开在面前,“你的玉牌儿,拿去吧。另外,你没事别在外面晃悠了,你乔装成这个样子,与你的相貌一点儿也不搭,不仅仅是我,别人看到了也会生疑的。”
月隐闻道松了一口气,接过那块玉,然后摸摸自己的脸,“怎么?你也觉得我相貌不凡,以至于这身粗布短袄,配不上我这张脸?”
少女气恼得一跺脚,离开了。
天蒙蒙亮时,月隐迅速携了那两坛酒,走出客栈,来到界河旁。这一趟还算顺利,两国局势如此紧张的情况下,自己作为南国皇子跑来这边,没有被发现,还能带着两坛美酒回去,倘若父亲问起,这酒大概也可以让他消消气吧。
坐渡船回去时,船夫苦着脸说:“自上次打仗后,这河里便一直有许多绿丝儿漂荡着,一沾到船身,不消一个时辰,船身便被勒上一道道印子,而沾得久了,就会直接把船烙破,谁也没办法对付它们,可把我们船夫给害惨了。如果以后界河上连摆渡的生意都不能做了,不知道我们还能做什么?”
月隐回宫以后,除了如实陈述自己这一遭的经过,奉上两坛清许酒之外,还把绿丝浮于水中,荼毒船只的事说与了黑泽王,还表明了自己的立场,“那样的毒物在河水中,百害而无一利,如果不清除干净,这条河恐怕要变成一条毒河了,不仅现在界河两岸受其害,以后世代的子孙们,会面临更大的困难,所以我恳求父亲,尽快与大臣商议一个办法,来清理河中绿丝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