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昏黄模糊的一轮圆月挂上枝头,有淡薄的月光落下来布满整个山谷,像是一张巨大的浅色轻纱覆盖了万物。
红衣少年照例点燃了桌上的油灯,一室的温馨洁雅。
在北国最北边的偏远小城中,有这么一处住所,少年是花费了很大一番钱财心力的。他美貌异常,天生就是百花园中最艳丽的一朵,按照常理,他的人生应该穿梭于各种名利场和热闹地儿,享受世人的艳羡。但事实上他非常不喜欢人群密集处,因为每次他的出现,都会感觉到四周肮脏猥琐的目光,嫉妒的话语,背后的小动作。
除了寿命之外,他什么都不缺,美貌、财富、学识等等一切世人费尽平生之力都未必能得到的东西,他全有了,所以他没有必要混杂于世俗泥流中,他完全可以当一朵洁白优雅的云朵。于是他独自生活在这个几乎与世隔绝之处,向来独自来去,那些有幸见到他的人,皆是如他一般高贵优雅之人。
小屋造得非常简单,里面透露出一种朴素和精致,最独特的地方是床前桌上的一个木架子,它看上去样子奇特,又有些灰旧,架子上以一种不规则的方式,散出许多小支架,每一个小支架上都缠绕着许多丝线,而丝线上则悬挂着无数小铃铛。
少年坐在桌前,宽大的红衣铺落一地,他抬起尖尖的下巴,凝视着那奇怪的木架子,或许是无聊,他伸手过去,白皙修长的手指轻轻拨弄着架子上那些繁密交织的细线,上面的许多小铃铛发出一阵“叮叮”清脆的撞响。少年嘴角扬起,一个邪魅的笑容,“我故意留下零星线索,有缘之人,自会踏破冰雪寻来。”
桌上的灯苗倏地摇曳了一下。
少年往窗外一瞧,是风。
尽管还是寒冬,但难得今夜有月,“即使有人来,大约也不会在这个时候来吧,何必空等。”他打了个哈欠起身走向身后的床,一张浅金色漆的木床上方,悬挂着一顶红纱床帐,一袭透明红纱呈方形自上轻轻漂洒落至床前踏脚板上,有风进来时,摇摇曳曳的,状如烟雾,他轻轻走上那浅金色漆的踏脚板,拂开红纱帐,坐在床沿上脱掉黑色软布靴,缓缓躺进那一堆柔软的锦被中,这时候突然想起了一个人,“远方的绿丝,此刻的你还在做粗活儿么……”
“叮!”
木架子上的小铃忽然响了一下,先是几声轻响,慢慢地忽作一片碎响。
红衣少年大惊,侧头看去,只见木架子上铃铛一片晃动,而旁边的灯火一阵摇曳,上方的红纱帐亦是轻轻摆动着。“又是风来了,风而已呀。”
这个木架子的作用便是,如果有人来到山谷,木架子上的铃铛就会被震响,而且会清晰地知道来者从哪个方向走来。
少年摇头,“这么久了,有风雨至,有飞鸟至,有落花飘叶至,就是不见有人来。”
不过,那铃铛仍然响个不停,似乎还有“嘚嘚”马蹄声,少年意识到了什么,马上从床上一跃而起,快步来到桌旁,端详着那只奇怪的木架,上面有一根细线正颤悠悠的,而那根线上的小铃轻轻响动,“不仅是风,也有人来。”
他的眼里焕发出明亮的神采,“正东方向,有客人至。”
少年本想迎出去,想了想又突然改变了主意,他仍然躺进被窝里。反正这屋子里明处暗处埋有无数机关牵线,任何踏进屋子里来的人,但凡露出一丝一毫的图谋不轨,也会为机关所制。好一会儿,他听到门外的马蹄停止了,有人下马走来,脚步声渐渐迫近,最后在他的床边停下来。
少年其实特别好奇,这个来客究竟是谁?
眼角偷瞄过去,透过红纱帐看到床前立着一个灰蓝长衫的年轻男子,面容俊美,一看就是贵族公子的风范,他一言不发地朝着帐中,少年只得装作睡梦被惊醒的模样,缓缓从床上坐起来,揉揉眼睛,“你是谁?”
公子的声音有点疲倦,“我是月隐。”
红衣少年嘴角扬起一丝笑容,他迅速披上长袍,拂开红纱帐下了床,但用一角红袖挡住脸,“原来是南国公子,不知你夜半来访,所为何事?”
月隐看着眼前的少年,一身红衣,洁白的额头如同皓月,俊眉修目,眼角斜斜向上,两道眉毛刺进鬓角里,一双眼睛美如妖目,摇曳的灯光里,眼波微微涌动,如同一池星光。虽然眼睛以下皆被挡住,但一定是世间绝色。月隐心里一颤,这便是那晚的那个红衣美人呀,他的声音低低的,仿佛有点羞涩,“我来找织雪城第一美人。”
红衣少年掩藏在红袖后的脸上出现一个邪魅的笑容,“我便是。”
“可是……”
红衣少年的声音露出邪魅的气息,悠悠道:“并不是只有女子才能称为美人,我便是这织雪城第一美人,我叫红线。”
“红线,真是有趣的名字。”
红衣少年挑动着眉头,“可是月隐公子,你深夜前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月隐看着那双美目,突然间窘迫得满脸通红,那时候在台下,为红衣舞者的舞姿所着迷,他以为跳舞的是个女子,所以千里迢迢寻来,如今找到了,却是个男子,要怎么说呢?月隐一时结结巴巴起来,“我……我来……”
红衣少年面露疑惑,眉头收拢,两道浓黑的眉在白皙的额头扭动着,仿佛水里的游鱼,使得他本就绝美的面容更动人了。
怔了好一会儿,月隐突然想起了什么,急忙从灰蓝色衣袖里扯出一方红纱来,“我来……还你这个。”
其实那是红线故意丢下的一个线索,没有想到真的有人追寻而来,他为自己的智慧而沾沾自喜,“你看起来似乎有点失望?可是,我从来也没有说自己是女子呀。”
一句话戳中心里所想,月隐尴尬无比,“我,没有。”
红线将挡着脸的衣袖放下来,“我自称是织雪城第一美人,因为这是北国最偏远的一个小城,人数稀少,自认为我的相貌不算鄙陋,大概还当得起这个名号吧?”
那张绝美面容完全展露在他面前的,月隐一时惊呆了,“很少有男子当得起‘美人’的称号,而公子你的相貌,不仅可以称为‘美人’,甚至超过了很多绝色女子。”
“其实在这世上,还有一个女子,拥有着如我一样的美貌。”
月隐好奇,“哦?”
红线道:“算是我的家人吧,可是我该叫她姐姐呢,还是叫她妹妹呢?”
看着他那张绝美的脸,眉头往中间收拢,仿佛碰到了烦心事一般的无辜状,月隐不禁好笑起来,“她比你大,就是你姐姐,比你小,就是你妹妹呀。”
“如果同时出生的,分不清年龄大小呢?”
月隐怔了怔,“世间竟然还有这样离奇的事?”
“如果有呢?”
“你说有,那就有。”月隐又忍不住将目光落在红线的脸上,这么美的脸,是看一个月一年甚至几年也看不够的吧?
这个月光明媚的夜晚,成了月隐和红线一生都无法忘记的美好回忆。两个美好的人在一个美好的地方相逢,各自说着一些美好的事。他们时不时看向窗外,夜色由黑暗变成明亮,黎明的曙光已来临。
月隐道:“我就要走了,我是偷跑出来的,所以不能逗留太久。可是我很喜欢这个地方,我以后还可以再来么?”
“当然可以呀。”
月隐心里暖暖的,“红线公子这句话,便是一句无限期的邀请吧?可是这个山谷很难寻找,并且里面有不少机关线埋伏着,我第一次可以找到这里来,第二次就未必了,我很怕公子是出于客气这样说,所以我可不可以在回去的时候,沿途做一些记号,以便下次再来时可以更顺利而快地到达?”
红线摆摆衣袖,无所谓地说:“那随你喽,别把太多的人招来就好,我喜欢清静,而且只与那些能入我眼者来往。”
“我会注意的,我要做一些非常特别又非常美丽的记号。”
红线一笑,“是什么呢?”
月隐想了想,“在我们南国,百姓们冬天会在收割完了的稻田里撒下怀风草的种子,等到春天的时候,就可以看到满田的怀风草,紫红色的小花,生命力顽强,如同被泼洒出来的一般,到处都是。所以呀,回去的路途中,我会命人沿路撒下怀风草的种子,等到明年春天,我会踏着一条紫红色的怀风草之路而来。”
红线眼眸里光泽闪动,“想像一下就非常美好。”
“初次见面,非公子所邀,我两手空空而来,而方才公子允诺可下次见面,我得送你一份礼物,公子可试着想像一下,一条延绵百年里的怀风草之路,你会喜欢吗?”
红线嘴角又浮上一丝邪魅的笑意,“只是你为什么要送我礼物呢?”
月隐已坐上马背,“因为这份礼物我自己也可以受用呀,我说过我很喜欢这里,我可以骑着马循着这条路而来,中间不至于走岔路。明天春天,我会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