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一个宫奴匆匆走进黑泽王的房间,“南王,宫外有一个奴隶军小头领求见,他自称是寒夜。”
刚刚大约花了半个时辰进食完毕,此时宫女退到了一旁,而三个御医正给他清洗伤口以及上药,听到宫奴所说的名字,赶紧挥手示意让其进来。青年走进来时,仰躺着的黑泽王莫名感受到一股熟悉的气息,身边的御医还在忙碌着,他张大嘴巴任由他们擦拭以及敷药,身子无法动弹,于是将脑袋侧了侧,看了一眼来人。
一身浅褐色粗布衣衫,比寻常人的穿着要单薄一些,也许是因为贫穷,也许是因为他的身体素质良好比常人耐寒,他的肩膀和腰身的轮廓在衣衫底下浅浅凸显出来,健美有力的样子,不过那张脸略丑陋了一点,可能是生活太苦了吧?一般来说,生命波折太多的人面相也不好。
黑泽王也没有打量太久,待那青年行跪拜之礼起身后,示意旁边的宫奴问话,“你是谁?”
青年怔了一下,自己的名字方才已经呈报过了,料想此刻问的应该是自己的身份,于是缓慢又清晰地回答,“我便是从北国渡河而来的奴隶军,第五队小首领,我的名字叫寒夜。”
宫奴看了一眼黑泽王,继续问话,“你此来所为何事?”
“为月隐公子而来。”
这时候,大约是因为御医敷药手法重了一些,黑泽王痛得喉咙里滚出一个模糊的音来,他愤怒地将桌上一个白茶盏拂落到地上,“哗”的一声摔个粉碎。三个御医大惊失色,一起跪下来,口中不停说着“南王息怒,南王息怒。”他们除了害怕黑泽王之外,其实也心疼他,这样的伤,放在一般人身上早就没命了,大概身为南国之王,福寿自是不同,能够在第一时间发现毒丝,又有整个南国最好的御医队伍,以及宫人们最好的照料,所以这伤才不至于要他的命。但其中的痛苦,却是旁人分担不了的。
黑泽王深深呼吸了几口气,平静下来,示意御医继续,两个小宫女走过来,开始清理地上的茶盏碎片。
那宫奴看了一眼黑泽王,代替他继续问话,“把你所谓的‘重要的事’都说出来,如果它在南王看来并不重要,那么你可要小心了。”
“那天因为我在公子屋里逗留过两个时辰,之后又发生那样的事,使得公子蒙冤,我心里着实过意不去,所以我主动前来,任你们调查。暗刺南王一事,我不做任何辩解,因为我完全相信你们可以查到真凶。”说到这里,寒夜主动举起双手,并拢在一起。
那宫奴看了黑泽王一眼,得到了示意,提高声音吩咐外边的侍卫进来,带走了寒夜。
接着黑泽王目光一凛,迅速推开旁边的御医,抓起笔在纸上写下“刺杀一事不得再外传和讨论”交给旁边的宫奴。
作为跟随南王多年的宫奴,他自然明白黑泽王的意思。那个寒夜自那夜之后没有再进宫,那么之后发生的事,比如调查真凶,月隐公子被禁足这些事他又是如何得知的?必然是宫人们外传了,这件事情不仅会在南国百姓们中间造成猜测和恐慌,如果传到对岸的话,就更加不好了。于是宫奴急忙出去传达命令,“今后所有宫人不得再讨论南王遇刺之事,更不得外传……”
在黑暗牢狱里待了三天的绿丝,从迷糊的梦境中醒来,嗅到了一丝不同的气味。
浓烈的青春气息,从衣衫之年的毛孔里散发出来,伴随着每一次的呼吸,那种鲜活有力的生命特征更明显了。在黢黑肮脏发臭的大牢里,这种气息让她精神陡然一振,然后顺着那气息慢慢摸索过去,不久就靠近了墙壁,那气息在隔壁源源不断传过来。她冷笑了一声,这么熟悉又特别的气味,应该就是那天晚上碰到的那个人。
“你竟然也来了?”
隔壁间靠墙的干草发出一阵“窸窸窣窣”之声,一个清晰的男音传来,“巧了,居然在这儿也能碰见你。”
绿丝悠悠道,“你被抓来了,看来这案子应该是有眉目了,估计不久我就可以出去了。”
“如果你这样想的话,可能要让你失望了。我嘛,是为了自证清白和洗脱公子的冤屈,主动要求进来的,你就不一样了,你是难逃嫌疑被抓进来的吧?”
“呵呵,我觉得你主动进来和被抓进来也什么两样,毕竟你的确在月隐公子那里逗留过,恰好又是那一晚南王出事的,迟早会查到你的头上,如果我是你,也会主动进来,以显得自己清白。不过——”说到这里,绿丝痛苦地拂掉爬到脸上的一只蟑螂,怒声道:“真凶是谁,我相信南王一定会查出来的,你别高兴得太早!”
隔壁的声音听上去自在悠闲,“我跟姑娘你一样,也期待他们早点查出真凶呢。”
“我只是奇怪,我那件东西的秘密,仅有少数人知道,我藏它的时候旁边根本没有人,如果有人我一定闻得出来,而且即便有人在旁边,也根本看不出来它的存在,你为什么能够准确地盗走它?”
“你说什么?不不,我可没偷你的东西。”说到这里,隔壁的寒夜一怔,“原来那天晚上在梨树下,你不是在找东西,而是在藏东西呀。”
“这么说,你并没有偷我的东西?那么我就更奇怪了,你为什么会有一段绿丝之毒,你为什么也要暗刺黑泽王?”
“嗵嗵”,墙壁响起了几声拳手的敲击声,“注意你说的话啊,我有没有暗刺南王,得他们调查的人说了算,你可别污蔑我啊。”
绿丝心里气恼极了,据她的猜测,这场暗刺事件,十有八成是这个人做的,而他能够坦然走进大牢中来,始终一副浑然不惧悠闲戏谑的模样,不过是因为自己那晚的行动使得众人把嫌疑都指向她而已。只是这个人究竟是什么来历?想了想,她突然问道,“听说你的名字叫‘寒夜’,这应该是一个假名吧?我认识一个人,名字叫寒夜山,不知道你的假名是不是从那个炼毒师名字里借来的?”
隔壁的寒夜避而不答,“我叫寒夜,是北国风雀山上的奴隶,我们不堪每日重役之苦,在有一天晚上策划了一场逃亡,下山之后被北国全力追杀,然后我们不得不渡河逃命,最后被南王收留,纳入其中一支军队。这便是我的经历,姑娘如果实在闲得无聊,我还可以讲讲具体细节。”
有一堵墙相隔,绿丝当然不会知道,她在说出“寒夜山”这个名字时,仿佛一阵风刮过来,他的眼睛开始生疼,继而渗出湿润的泪光。
月隐端起碗来,仅吃了几口就感觉没有胃口,放下碗对一旁的宫奴说道:“我不吃了,把它们端走吧。”
那宫奴也不着急收拾碗筷,在一旁安慰道:“公子必是读书累了,或者因为前几日的事心情不佳,不过公子也别太担心了,我刚从厨房那边过来,听到两个南王的近身宫女说呀,南王口中的伤恢复得不错呢,最近喂食也顺利多了。”
月隐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来,“父亲的伤能够快些好起来,是我最大的心愿了。”
那宫奴又道:“还有呢,那晚逗留在公子屋里的寒夜,竟然主动进宫要求查他,说是除了证明他的清白,也要洗净公子的冤屈。现在那个寒夜已被关在大牢里了,大概查清楚之后,公子的禁足就会被解除了吧。”
月隐眼里闪烁着一丝小喜悦,“你是说,寒夜……兄竟然主动过来要求查他自己?那可太好了,如此坦坦荡荡进宫,也能说明那件事不是他做的,那么父亲也不至于那么讨厌我了,只希望他们能尽早查出真凶吧。”
宫奴道:“正是如此呢,何况南王本就没有讨厌公子,只是事情碰巧与公子有一点牵连,查清楚就好了,也请公子放宽心。”
月隐闻罢,又端起了碗。
大牢里,绿丝双手在黑暗里拍打着虫子,正烦躁难忍之际,忽然又听到隔壁寒夜的声音,“姑娘一定很奇怪,我为什么会这么大胆,自己送上门来吧?”
绿丝没有说话。
“并不是因为我相信自己一定可以洗脱嫌隙。你想想,这样大的事,有嫌隙就会遭到南王的记恨了,何况我这样的情况,如何可以洗脱得净?我不过是猜想着,我进来待不了多久,又可以出去了,所以来牢房里待几天没什么不好,也免得那个善良的月隐公子伤心。”
绿丝忍不住问道:“你为什么说,你待几天就可以出去?”
“你想一想,现在南王被暗刺之事传遍了王都的大街小巷,如果有人肯用心,传到界河对岸的北国王宫也不是什么难事吧?那么如果你是北王,自己一直遭遇着南国欺负,现在得知了这么一个消息,你会怎么做?”
绿丝一惊,“会趁着南王受伤严重无法说话,赶紧攻打过来。南王不说话,一是无法指挥部下作战,二是无法命令机关百鸟做出任何行动,所以说此时如果率领精锐之师打过来,简直胜券在握了!”
“姑娘真是聪明极了,一点就透。”
“可是……北国打过来,你为什么就可以从这牢里出去?”
寒夜叹息一声,“我可是北国投靠过来的奴隶军呀,南王虽说收留我们,其心并不诚,不过是废物利用罢了,每次打仗都被他安排在最前边,充当活人靶子,我们近两百兄弟,已只剩下一百人左右了,如果再打起来,估计还得去当靶子。”
绿丝倒吸一口冷气,“所以,这一切都是你策划的对不对?先来投奔,感觉形势对自己不利,又制造矛盾让两国互相消损,你的手段太高明了。你到底是谁?”
墙壁那边的声音恢复了戏谑,“姑娘,你又没有证据,不可凭着猜测乱说话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