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御医的长金针从黑泽王嘴里拿出来,但从绿丝的角度看过去,那上面除了染着血渍以外,什么也没有。
旁边几个御医马上围上前去,七手八脚地忙碌着,有的御医扶住黑泽王,使他保持着侧躺的姿势,以免嘴里的血呛着喉咙,另外一些御医则是将手里一团团白净的棉花递过去,擦拭黑泽王的嘴里嘴边的血,再极其小心地清洗伤口,商量着如何敷药。
这时候,老御医突然说道:“连我这纯金长针都断了,这毒实在太厉害。”然后伏身子在地面捡起那一小半截断掉的金针,把它与手里的那截放在一块白布上,从旁边扯了一团棉花轻轻擦拭着。绿丝随着几个宫女一起,一银盆一银盆地端来温水,以便御医清洗黑泽王口中的伤,然后敷药,各种药味混杂着鲜血的味道,弥散在整个房间。
趁着一个空当,绿丝瞄了一眼那个老御医摊开在药箱上的白布,除了根半截的金针以外,实在没有发现什么别的东西。她突然心下一凛,想起了渡河上的寒爷爷,“绿丝之毒遇水便可斩杀世间万物,无药可解。”
除了这个假设以外,实在想不到还有东西具备如此神奇的力量,那么自己昨晚才埋在梨花树下的梨花酒中所藏的那段绿丝之毒……
心慌意乱之余,绿丝眼神一抽搐,刚好迎上了黑泽王的目光。
黑泽王口中发出模糊不清的声音,众人纷纷屏息凝神侧耳,但仍听不甚明白,然后黑泽王干脆举起手来,指着人群中的绿丝,他痛苦而愤怒的面容分明写着三个字,“抓起来。”众人虽然如同绿丝一样疑惑,但还是遵令把绿丝抓起来,等候他的发落。黑泽王嘴唇又艰难地翕动了几下,那些伤口因为撕扯,又开始出血,伴随着一股子药味冲出来,御医急忙跪下来阻止,“南王请息怒啊,敷药过后,尽量少说话,三五日初步愈合时,再说话就不会撕破伤口了。”
月隐从一旁走出来,把纸笔递到黑泽王的手边,“父亲,有什么命令或者要说的话,不妨写下来吧。”然后朝着屋子里的众人挥手,“御医留下三人,以随时留意父亲的伤,宫人留下五人,其余人先出去吧。”
屋子里的一众如如同得了赦免令,纷纷垂头走了出去,脚步匆忙得像是生怕被唤回来一般。南王平常何等威严,宫人们一点小事让他不满意就会受罚,他的独子月隐也经常受他打骂,何况是现在出了这样的大事?亏他这是嘴里受伤不能说话,否则估计一屋子人都要遭殃。
黑泽王迅速抓起那支掭饱了墨水的笔,在纸上写下一行字,“抓住凶手,关入死牢。”然后又拿目光深深剜了一眼她。
“我冤枉!”绿丝仓皇跪下来。
黑泽王向那个老御医招招手,然后那块放在药箱上的白布被托过来,呈在绿丝的面前,雪白柔软的布上除了两截金针之外,还有一段绿色丝儿。她顿时大惊,真的是这段绿丝之毒啊,难道是自己走后被人从酒坛中挖出来的?可是……
绿丝急忙争辩:“整个南国王宫,从上到下数百人,为何偏偏怀疑我一个?”
月隐说道:“其实把你从界河抓回来的那天起,我父亲就怀疑你身上有绿丝之毒,但你从来不承认,它也不容易被搜出来,所以你会被留下来,因为总有一天它会藏不住。现在它现形了,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绿丝转念一想,即便这毒丝儿是她的,但它怎么到黑泽王的口中谁也不知道,她自己没有投过毒,怕什么慌什么?于是缓缓道:“先不论这绿丝之毒是谁的,南王为什么可以断定,这毒是我投的?南王不妨仔细想想,它究竟是什么时候出现在什么地方的,您又是如何误入口中的?麻烦您仔细回忆一下,不然冤枉了我事小,让真凶逃跑了事大。”
一个昨晚当值的宫女跪在一旁,“应该是放在南王的金杯中的,今天早晨我们几个服侍南王沐口梳洗,他刚端起那只金杯漱口,就……受伤了。哦对了,那只金杯和南王平常使用的金盆一起,放在外间的梳妆台旁边。”
月隐道:“也就是说,投毒之人清楚这只金杯会被用到,而且投毒时间又是晚上,那么必是王宫里头的人,绿丝姑娘作为父亲的近身婢女,确实很有嫌疑。”
月隐旁边的一个宫奴说道,“昨晚我们值守在公子屋外,看到不远处的院子外面有个人影,似乎就是绿丝姑娘,寒风阵阵跟刀似的,我们在屋檐下值守都觉得冷,她难道是因为不惧冷在外面闲逛么?”
所有的目光一起落在绿丝身上,仿佛许多刀芒一起斩过来。
“不是我,真的不是我,请南王明查。”绿丝徒劳地喊冤一句,突然想起了什么,“昨晚?对了,我也知道一个嫌弃犯,就是公子房间中的那个人。”
众人大惊,有宫人开始怒斥绿丝乱说话。
绿丝接着道:“昨晚公子的下人看到了我,与此同时,我也看到了公子屋子里那个人,叫‘寒夜’是吧?大家都知道,南国王宫规矩多且严,没有特殊的命令,外人无法留下来过夜,为什么那个人可以大晚上的出现在公子房间里?你们是否在密谋什么?”
月隐的脸色白了一下,一改昔日温和模样,愤怒道:“污蔑,这是污蔑!我怎么会与外人密谋陷害我的父亲!”然后把目光转向黑泽王,“父亲,一定就是这个来路不明的女人干的,她见事情败露,必死无疑,还想拉几个垫背的。”
“那么请月隐公子当着南王的面告诉大家,昨晚与公子秉烛长谈的那个人,究竟是谁?”绿丝盯着月隐的眼睛,这个少年一直生活在黑泽王的威严管教之下,心思澄明,性格偏软弱,应该连撒谎都不会,不知道此时他会如何回答。
“父亲,请相信我——”
旁边的宫奴马上答道,“昨晚我等值守,并未见到闲杂人等留在公子房中,公子不过如往常一般读书到很晚,然后就歇息了,这一点昨晚几个值守的宫人皆可证明。”
那宫奴从容镇定的语气,使得绿丝语噎,是呀,昨晚那微微易容之人是悄悄来的,除了自己之外,大概谁也没有见过,如果月隐公子这边咬死不承认,谁也查不出来。一股无力感从脚底生出,蔓延上来,然后大脑有点晕眩,有冷汗滑落下来。
黑泽王的目光落向月隐,他无法说话,这一眼就表示一句问话。
月隐却对昨晚来人的事避而不答,而是轻轻伏在地上拜了一拜,“月隐绝对不会与外人合谋陷害父亲,还望明查。”
绿丝心里暗叹,这月隐公子果然是良善之人,还真的不会撒谎,他没有回答那个问题,足以说明昨晚真的有人留在他的房间里,只不过,他不与外人合谋陷害黑泽王,不表示那个外人自己不这么做呀。
黑泽王目光闪烁了两下,随即在纸上写着,“将绿丝关入大牢,再彻查此事。”
接着黑泽王不耐烦地挥挥手,屏退了众人,只留下那个老御医,然后目光落在那块白布上,在南国王宫待了多年的老御医立刻会意,把白布重新呈到黑泽王面前,一段碧绿盈然的细丝儿,已被御医擦拭掉血渍,干燥的绿丝毒几乎不具备伤害力,想到口中受伤时的剧痛,不禁哆嗦了一下,还是伸手过去,轻轻捻起它来,手感如同水藻般柔软细嫩。原本计划明天以全国之力攻打北国,现在看来是不能了,不过因祸得福,如果能够获取这世间最厉害的毒药,加上机关百鸟之力,别说区区一个北国了,还有什么是攻不下的呢?终于,他眼里的恐惧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敬畏,然后轻轻放回原处,拿笔在纸上写下一句话,“找出秘方,炼制绿丝之毒。”
老御医道:“我已明白南王的意思,只是有一点我得事先说明。如果拿此毒来研究其秘方,它一定要被多种药水浸泡,无论是否能够获取它的研制秘方,最后它一定会被消解至无。此毒乃寒夜山毕生心血巅峰,据说世间仅余两段,另一段下落不明,一旦消解恐怕就永远失去了,所以请南王三思而定。”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黑泽王点了一下头,然后放下手里的笔,朝着老御医挥手,疲惫又痛苦地躺下来,大概是口中舌头不经意间触到伤口,疼得龇了一下牙。老御医递了一个小小花包过去,轻轻道,“南王,这只花包里放着数十种花的花瓣,您把它轻轻咬住,支撑在上下两排牙齿之间,就可减少口中伤口互相触碰,以及也会因为各种花香稍得安神。”
黑泽王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过来,薄薄的绢布小袋,里面有混杂的花香溢出来,放在鼻尖一嗅,不知怎的,痛感似是真的减轻了一分,于是如御医所言,放在两排门牙间咬着。
“接下来,便由另外几个御医照看南王的伤情,我则全力研究这绿丝之毒,南王请安心养伤。”老御医说完,便轻轻退出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