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着。”
胡汉突然伸手挡住了雍和的刀子,“这个小兵既然是带着白陆王父子的命令来密城的,如果他出事了,势必引起那父子注意,随之而来的,就是我们逃跑的路被堵。”
雍和手里的刀子并没有收回来,仍然停留在福盈的脖子前三寸处,只要他稍微向前一用力,便可割断他的咽喉,他不知道胡汉这句话是出于试探自己,还是真心话,“那么胡汉兄可有什么好的建议?”
“现在还不能杀他,留着他,可以给我们争取逃跑的时间。”
雍和这才收回了刀子,声音冷冰冰地说:“给白陆王父子写信,告诉他们你发现了叛逃奴隶的踪迹,正密谋前往王都,具体计划不明。”
福盈抬起了惨白的脸,一时忘记了身体上的巨大痛苦。这一招真狠,自己的笔迹其楠公子是认识的,假消息送到北国王宫,他必然深信不疑,何况自己之前还真的飞鸽给公子,说过密城有叛逃奴隶的踪迹,如此一来,公子必会在错误的信息里实行新的计划,又是一场混乱。况且自己送假消息回去,也是会被处罚的呀。
又看了一眼雍和眼里冰冷的光芒,也许自方才他们在隔壁结盟的那一刻起,他就不是从前那个温和坚强的雍和哥哥了。
方才他们在隔壁如何结盟,有哪些计划,福盈都没有听到,因为当时他被敲晕了。突然间,福盈心底里的乐观又萌芽了,想必他们结盟时谈了很久吧,要立规矩谋将来什么的,那么在这段时间里,可能那只信鸽已把信送到了王宫,公子正想办法前来呢。
他的眼睛里又有了希望的光芒,“我手脚都被刺成筛子了,痛得厉害,怎么写啊?”
胡汉把笔纸放在福盈旁边的地上,“随便你什么时候写,只是我得提醒你,这个老屋子里有不少蚂蚁啦、臭虫啦、蜈蚣什么的,你多拖延一会儿,就会吸引越来越多的东西前来。”然后就走出房间在隔壁下命令,“大家收拾收拾,准备撤离密城!要注意了,每一个小小行动都要仔细,待会儿大家从这儿出去的时候,一个个地走,别一起出去,以免引起别人怀疑。哦对了。目的地一会儿再说。”
接着脚步声又往这边来。
雍和手里的刀子再一次对准了福盈,“快点写,别磨蹭!”
福盈料想因为胡汉要过来了,雍和哥哥故意做样子的,心里又暖了一点,他慢慢捡起那纸笔,换作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这位大哥长得跟我哥哥可真像啊,连声音都像,刚才差点把你认成他了,不好意思啊。”
雍和不说话,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福盈接着轻松地说道:“写信我还是会的,说起来啊,我小时候我哥哥也教我写信来着,所以我尽管我没念书,但写信还是会的。唔,‘其楠公子’四个字是这样写对吧?”然后福盈把写了一行字的纸举到雍和的面前。
“我不会怪你。”
这时候胡汉已经走到房间门口,雍和心里突然涌起一阵烦躁来,如果他进来看到纸上的字,必定要起疑,自己煞费苦心的筹谋才刚刚开始,当然不希望它出现意外。他的刀尖迅速挑起那片纸儿,生怕胡汉过来瞧它一般,语气冰冷地说:“快点写信,照我们说的去写,到时候可能会饶你不死!”
福盈“嘿嘿”苦笑了两下,“我若写那样的信,你们是饶我不死,只是其楠公子怕不见得会饶我不死哟。”
雍和目光瞟了一眼房门的方向,“你没有选择。”
站在房间门口的胡汉说道:“寒夜兄弟,你就留在这儿监督他写信,我先到外面瞧瞧有没有什么异常情况。”然后转身走了,隔得这么远,房间里的光线又不好,他当然不会看清纸上的字。
雍和松了口气。左手从刀尖上拿着那张纸儿,右手的刀在上面划拉十几刀,很快它就变成许多小纸条落在地上,接着他四面看了看,目光紧紧盯着福盈,“好好地把这封信写完,从此以后,谁也不欠谁。”
福盈怔了好一会儿,什么也没有说,迅速在纸上写下了如他们要求的那封信。
“谁了不欠谁”这五个字,大约是福盈到目前为止,听到雍和哥哥对自己说过的最伤人的一句话。
不远处一阵轻微的“窸窸窣窣”之声,来自房门的方向。雍和脸色一变,皱眉听了一会儿,神色凝重起来,无疑那是有人在外面偷听他们说话。谁也不是傻子,仅凭福盈方才有意与雍和撇清关系的几句话,他们不会相信,至少不知道雍和的立场。所以就留下这两个人在房间里,看没有外人在场时,雍和会怎么说怎么做,那才是他真正的想法。
雍和觉得,自己方才的话应该能够让他们放心吧,不过还是不能确定门口监视的人是否离去。于是他再次举起了手里的刀,“不要怪我。”
“即便我按照你们说的做了,依然不会放过我,对吗?”福盈扬起脸来笑了笑,“不过这样也好,硬得下心肠来,多半能成大事。刚才你说过,我写了那假信息的信之后,我们就不互不相欠,我觉得这话你说错了。”
“你到底想怎么样!”雍和警觉起来。
“雍……寒夜哥哥照顾我那么多年,这一点事情怎么能抵消呢?”福盈说着,从脖子上取下一个小木牌来,“这是此次来密城之前,其楠公子送我的符棨,当然了,不仅仅给我一个人,每个被派出来执行任务的臣子都有一块,因为各城中官员看到它就如同看到公子一般,碰到紧急情况可求救,亦可调动军队。但是,它只可使用一次。哥哥请拿去用吧,我觉得你总有一天会用得着的。”
“那就,多谢了。”雍和接过那块小小符棨,枣红颜色,仅拇指大小薄薄的一块木片儿,穿了个小孔用一根细绳挂着,上面简单地写着“北国公子,其楠。”
福盈又说:“如果有一天,它真的救了哥哥的命,那时才是互不相欠呢。”
“但是……”雍和目光低垂了片刻,还是毫不犹豫地抬起了刀子,对着福盈身上补了一刀。他从小是塞爷爷带着长大的,作为一个炼毒师,寒爷爷也会告诉他一些常识,比如人体的构造和穴位分布,一些毒药主攻哪里可造成最大伤害,他记得有个部位,据寒爷爷是这样形容的,“一刀下去,会痛苦至昏厥,其状如死。”
“嗤”的一声,刀片刺入血肉,有鲜血流出来,福盈顷刻往墙边栽倒,惨白如纸的脸上带着难以相信的表情,不过在闭上眼睛的那一刻,他的牙缝里又艰难地吐出几个字来,“真的,我一点都不怪你啊。”
窗外又有一丝“簌簌”轻响。
仍然有人在外面偷听屋子里的动静,此时正迅速离去,因为听到雍和解决了福盈,料想他一会儿要离开房间,如果出来看到他监视着屋子里的情况会显得尴尬。
雍和故意停留了片刻再出房间,他们如果还不信任他的话,应该会再一次返回来检查福盈是否真的死亡,但愿自己做出来的假象能够迷惑他们。想到这里,雍和咬紧了嘴唇,这真是一个善良的孩子啊,即便自己变身死神来向他索命,他也仍然如此敬爱他,视他如至亲,甚至毫无保留地维护自己,那符棨在这样的乱世中,相当于一道救命符呀。“你的名字还是我取的呢,那是个深秋,记得满天菊花都开了,你正式成为我们家的一员。‘福盈’这两个字,我想了好多天,这个名字我自己可喜欢了,我们兄妹两人身世曲折命途艰难,我只希望你一生福泽满满,这便是你名字的意义。”
雍和抬起衣袖抹了一下泪,如果你熬过这一劫,如果我们以后注定是敌对的立场,希望命运不要安排我们再见面吧。
“呜——呜——”
密城之中,无论是那些在暗处活动的叛逃奴隶,还是普通的百姓,无不惊讶地抬起头来,望着城楼的方向,因为城中竟然响起了冲锋号角,那是战争要来临了。冬季铅灰色的天空,低垂得可接近那斑驳的旧楼,有士兵穿戴好盔甲带着武器匆匆奔走。在这之前,北国王宫里,白陆王父子商议之后,放回了密城的信鸽,用王宫里豢养的鸽子送了一封密信给密城将领,这只鸽子速度更快,用来传达危急情况时的命令,最好不过了。信中吩咐密城将领全面追捕散在城中的叛逃奴隶。
所以尽管胡汉计谋深远,让福盈传去了假的消息,但实际上并没有起到作用,因为送假信息的鸽子还在路途中时,王宫里的信鸽已到了密城将领府中。这时候的众奴隶,已在进行着全面撤退。此时雍和正指挥着众人的一切行动,而所有人都谨遵他的吩咐,不仅仅因为他思虑周合,更因为他们已完全相信了这个人。
乌压压的云层笼罩在密城上空,到处一片兵荒马乱之象。这时候的福盈身陷痛苦黑暗的梦之沼泽里,他突然看到了自己很小时候的情景,有荒山,有漫山金色野菊,然后是铺天盖地的浓烈鲜血,他想要叫喊,喉咙里却发不出声音……
奇怪,为什么会梦到菊花?记得之前有个人也总说自己梦见野菊,难道他们有着共同的经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