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命先生在破旧狭窄的屋子里摸索了片刻,找了个自认为能避风的地方坐下来,不再说话,准备打盹儿。
福盈却不依了,“我本来想着睡个一天一夜的,就解决了饥饿寒冷这两个致命问题,你这一来,我被吵醒了,现在估计很难再睡着,你说说接下来这半个白天加一个晚上,要怎么熬过去呀?”
算命先生眯上了眼睛。
福盈眼珠转了一下,“我因为平时不算命,所以不认识你,也不知道有哪些大师算得准又名头响,不过大师啊,既然相见就是有缘,跟我说说你的光辉历史呗。”只是算命先生仍然不吭声,看样子没有搭理他的意思,福盈又问道,“大师,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以后我也可以拿出去跟别人吹牛,说我认得一个了不得的人物呢。”
明为歌颂实为讥讽的话,傻子也听得出来,算命先生依旧不搭理他。
福盈天生活泼开朗,让他独自在一个屋子里不说话其实也不大能待得住,现在好不容易有个人来了,他怎么肯放过?“说说你都给哪些权贵人士算过命呗,或者说,你算命生涯中最准的几个例子?我特别喜欢听传奇故事呢。”
“你听说过‘修’这个名字吗?”
机关术里的凤凰先生,炼毒术里的寒夜山,算命行业里的修,都是业内最顶尖的大师,不过福盈向来不算命,也不大关注这个行业,所以他并不认识修,见他般神情举止,估计是有点来头的,急忙换上一脸崇拜之色,“天啊,你竟然是‘修’大师?久仰久仰,刚才说话多有得罪,还请原谅。”
修当然听得出来福盈语气里的假意奉承,也不气恼,“你说话不要那么大声,待会儿把那群人招过来了,我逃都逃不掉了。”
福盈放低了声音,“修大师,说一说嘛。”
修一脸嫌弃又无奈的样子。
福盈将声音放得更低,“你这么厉害,也帮我算一下呗,我眼下过得可苦了,没吃的没地儿住不说,我还与亲人失散了。”
算命先生倏然睁开眼睛,悠悠道,“那么你想算什么?一生福禄几何、命里姻缘几段、亲人寿数、前路何方……”
福盈笑眯眯地说:“能算的话就都给我算一算呗,反正现在时间早得很,正好说说话打发时间。”
“我立有规矩,每个找我算命的人,只能算一样东西。我可以帮你算,但你自己可想好了,什么对你最重要。”
福盈脑子里一时变得纷乱起来,对自己重要的东西可就多了。除了自己未来的命运走向以外,还有其楠公子、雍和哥哥、月华姐姐、绿丝姑娘这些重要的人与自己有着怎样的命运纠缠?他也想知道自己寿数多少,一生福禄是否充足,还有就是他其实很想知道自己的身世……
“只能算一样,你想好了吗?”修又问了一遍。
“可是对我重要的东西实在很多,比较不出来哪个是最重要的,我觉得不能把这仅有一次的机会随便用掉。这样吧,以后等我迷茫得无路可走时,再去找你。”
修淡淡道,“那随你喽,以后你能够找到我就行。”
“对了修大师,你有没有算过这南北两国的大事呀?比如开战的话谁可赢得最后胜利,这界河两岸什么时候可以如从前那样畅通无阻?”
“没有算过。”
福盈道:“那你算算呗,替大家伙算算,何况你自己不也被困在这里了么?”
修摇头,“我真的没有算过,因为我不会算。你可能不太了解我,我算命的方式和别人有所不同,我不看面相不摸骨不测生辰八字,我是通过读取别人的掌纹来算命的,我觉得啊世间有很多相同的东西,比如相同的面容身材、出身环境、时辰等等,却没有两个手掌纹路完全一样的人,所以这样的算命方法会更精确细致,生命渺小如浮尘,一生的悲欢离合都尽数延绵在掌心纹路中了。”
河誓十九年十一月二十六日,南北两国战争正式爆发,这是继雍华王朝裂国之后,两岸首次发起的正面战争,战场在界河之上。
南北两国各出动了一半的兵力,征用了各自岸边渡口的大部分渡船,由两国的国王亲自督战,一时间界河上千帆竞发战火连天,那种景象是空前热闹又惨烈的。事实上,因为北国整体实力远高于南国,军队的人数与武器装备比较占优势,早就为此战做准备的白陆王站在最中间的船头,监督各个将领的指挥,渐渐的,南国军队不胜其力开始后退,而北国军队则趁机一步步向前。不久之后,一声凤凰鸟清越的鸣叫响彻了界河上空,众人抬头看到机关鸟群从南国上空渡河而来,如同一大块五彩缤纷的云朵,群鸟围绕着最中间那只巨大的凤凰,它们以最快的速度飞翔着。
白陆王见状,急忙命令一部分弓弩手准备射箭,不过随即他们就发现,机关鸟群的目标并不是他们,它们快速渡过了界河,一直往北国飞去。
“糟糕!”
站在最中央船头的白陆王皱眉,知道黑泽此时派这群鸟出来的目的是什么,而且这一次居然有凤凰鸟在其中,北国不知多少地方要遭遇更惨烈的涂炭了。叹息一声,心里只望留在王宫的其楠能够躲过这一劫。自己当然不能因此分神而乱了阵脚,片刻之后,他回过头来命令军队继续向前。
暮色降临的时候,北国军队前进了两里多,而相对应的,南国军队败退两里多。
夜冷风寒,河水静默,两边的船上都亮起一半的灯,一来士兵们准备饷食,二来则要时刻提防着对方突袭。白陆王匆匆吃了两口饭就放下了碗,提着一盏灯走出军账,旁边侍从知道他为诸多事烦忧,将后面端过来的菜肴都退了出去,然后默默跟在后头走出船舱。
冬天的风格外冷,除了一些值夜的士兵之外,其余人皆待在船舱里。又是一阵鸟叫声,白陆王抬起头来,看到一群鸟飞正从界河上空飞过,不用说,这是黑泽的机关鸟祸害了北国一天,此刻正回家去了。
心里又是一阵烦心焦虑。
“咕咕,咕咕。”
有鸽子的叫声传来,众人一起循声看过去,原来是其楠公子送信来了,白陆王急忙命人拆开来看,信中说机关鸟群鸟前来犯境,他经过多方努力,尽量使得损失减到最小,让白陆王安心打仗云云。
读信的白陆王顿时松了一口气,心里知道这是其楠懂事,怕他在打扮中分神,所以写信来安抚一下他的情绪。虽然是个养子,无血缘关系,但他一路成长倒还白陆王满意,想了想,让一个侍从将这信当众阅读了,又送到另外一只船上让众人传阅着,不久之后,士气渐渐涨起来。
次日再次交战,南国军队又败退一里半。
这时候的福盈和修仍然待在界河南岸的破屋子里,一堆柴火烧得很旺,福盈的手里拿着两支长竹签子,一支上面串着一只老鼠,已抹了盐,烤出一层油来,他深深嗅了两下,对烤火的修说:“一人一只啊,你若是嫌弃,也只能饿肚子了。”
修露出痛苦的表情,“你好歹去逮几只小鸟来烤着吃也行啊,怎么能吃老鼠呢,多脏啊。”
“大冬天的,上哪儿找小鸟去?再说了,这兵荒马乱的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安定下来,别出现‘人相食’的惨剧就不错了。”然后递了一只竹签过去,“这个我弄得很干净的,不仅去了内脏,而且反复洗了很多遍,快吃吧,你要真嫌弃的话,我可就都吃掉了。”
修哆嗦了一下,最终还是接过了那串烤老鼠肉。
他那白嫩细滑的手,又一次引起了福盈的注意,如果不是他下巴上一小片胡渣和脖子上的喉结,单单看这双手,一定觉得他是个女人呢,不过他算命要读取人们的掌纹,手指不能太粗糙,否则读不准确,因此双手保养得这么好也是正常的。福盈吃着老鼠肉,感觉心情也舒坦多了,外面冷风呼呼的,眼前有火烤有肉吃,还有一个大脑里装满了故事的人与自己待在一起,感觉挺好的,“修大师,看样子你得有四十岁了吧?”
“我今年六十一岁。”
福盈瞪大了眼睛,再一次打量着眼前的盲人修,他脸上有皱纹,不过少而浅,头发仅少量花白,“天啊,完全看不出来,真的看不出来啊。”
“所以小伙子,如果想找我算命还得趁早,说不定我哪天就退隐山林呢。”说罢轻轻咬了一口竹签上的肉。
“那么修大师打算多大年龄的时候退隐呢?”
修轻轻咀嚼了几下,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来,大概是饿坏了,这个东西并不似想像中那么难吃,竟然还有点好吃呢。“我退隐的时间,不是我的年龄决定的,而是达到我曾经许下的一个承诺后,我就退隐。”
福盈更加好奇了,“什么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