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丝在旁边的布匹上悠悠坐下来,丝毫不以月华的辱骂而生气,她甚至笑了,“没有关系,你可以说任何话,我都不介意。但是请你们记住,只有半个时辰的时间来商量。”
月华看着雍和流泪不已,“哥哥你受苦了。”
雍和摇头,“我没事的。”
月华突然把脸转向那个狱卒老头,“夫君可以答应我一件事吗?”
老狱卒一笑,“我知道娘子要说什么,你一定会维护你哥哥的,你不忍心我陪着你一起死,但是娘子,我都这把年纪了,你不嫌弃我,愿意叫我夫君,我心里的感激无从说起呀。所以你想做什么就尽管去做吧,无论我为你做什么,付出什么,我都愿意。”
月华一脸感激,“哥哥你听到了吗?”
雍和看着两人,突然间眼里涌上一层泪泽,苦难的兄妹两人,仿佛无论经历多少痛苦挫折,还有新的苦难来临,但他希望妹妹可以活下来,就让自己的生命成全那个妖女吧,自己不是盖世大英雄,无法扫除邪术,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尽最大的努力保护妹妹的周全。然后他转过脸去,对绿丝说道:“我答应你,帮你完成你的借寿仪式,但是请你不要食言!”
绿丝柔柔一笑,“你放心,我们的身份,非常重誓言,如果我不遵守,以后会遭遇巫术反噬的。”
“那还等什么?开始吧!”
月华挣扎着大喊起来,“哥哥你不能这么做!哥哥,这是禁忌之术,你的纵容会给世间带来无穷祸患!”
雍和凄然一笑,“世间的毒,又岂止眼前这一个?想来,大概这世间遍地是毒,否则为何我兄妹生来便是死罪?所以月华,我等微小如草介,如何管得了天下苍生?我目前唯一想的事情,就是护你平安。你不必再劝我了。”说着他便把手伸向绿丝,“我答应你了,要怎么做,你吩咐便是,不过我得亲眼看到他们夫妻二人平安离开。”
绿丝对着旁边的士兵挥手,“你们都出去吧。”
那几个士兵便把月华和老狱卒押着,迅速退出了这布仓,几乎就在这一刻,雍和脑海里冒出一个想法,“待会儿这布仓里只剩下两人的时候,也许可以尝试着……”
不料这时候,绿丝的目光从他脸上拂过,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一般,对着一众走到布仓门口的士兵说道:“留下一个人。万一待会儿此人对我行凶来要挟,我们便全盘皆输了。还有,那对夫妻此时不着急着放走,等我完成借仪式,平安从这儿走出去时,再吩咐你们放人也不迟。”
雍和瞪大了眼睛,“那么……谁能保证你会遵守承诺?”
绿丝声音慢悠悠的,“我没有不遵守承诺的理由,而且,你也别无选择。”
此时的王宫里,黑泽正站在国库边,一担又一担的财宝被风和园的小奴从外面挑进来,又被王宫里的宫人小心放进国库,有金银古董字画各种珍玩,看来风和园并非浪得虚名,无论是其实力还是其行事风格。不过,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隐隐有点不祥的预感,觉得这件事情并没有完。于是,站在那里看了一会儿,又回到了书房,派出一个士兵,吩咐道:“去瞧一下绿丝姑娘那里怎么样了,让她小心一点。”
士兵领命而去。
而大布仓里,绿丝与雍和的借寿仪式刚刚开始,雍和左手掌心已经刺破,绿丝正把那段绿丝之发从后脑勺位置发丛里摸出来,它对于她的意义,不啻于生命,她极轻地捏在指间,然后又极小心地放到雍和手掌心的血泊里。“你对天发誓,你雍和愿意将余生的寿命,都赠送给我。”
那个被绿丝吩咐留下来的士兵,正站在不远处,冷冷盯着这边的一切。刚刚雍和确实想到过,如果布仓里仅剩下两人时,他势必会反击一次,但绿丝聪明,已料到这一点,留下一个士兵把守着,月华夫妇也没有立即释放。如此一来,他便失去了反击的机会,这样也好,这个人世间,究竟有什么值得他留恋的呢?“我雍和发誓……”
“咣当”一声巨响,布仓的大门被人一脚踹开。
布仓里的三人同时惊讶地望去,并不是方才出去的那一众士兵,而是一群年轻家奴,每个手里都握着一柄尖刀,正大步朝着绿丝雍和走来,看样子是雍和的救兵来了,只是连雍和自己也不知道,这群救兵的主人是谁。留下来的那个士兵,看到绿丝脸上惊慌的表情,亦吓得慌了神,一溜烟似的往外逃去,却被一个家奴用尖刀拦住去路。然后一个清婉的女音缓缓从人群后面传过来,“还好,我来得还算及时。”
雍和闭上眼睛,他已经知道来人是谁了。
绿丝看了一眼雍和,他的手掌还保持着原来向上的姿势,不过既然来者不善,今天的借寿仪式,应该是没法继续下去了。她愤愤地收回了那根宝贵的绿头发,小心地把它埋进后脑的头发里,然后走了两步,挡在雍和前面,“澡雪少主,还还真是阴魂不散啊?”
清清丽丽一身浅白衣裙的澡雪,慢慢走上前来,“如果是旁的事,我自不会管,但是美女祸国,邪术乱邦,我风和园没有看到便罢,既然看到了,那就不得不管!”
绿丝冷冷道:“你要什么条件,尽管提,但是我身后这个人,你带不走!”
“呵呵,是么?”
这时候,被绿丝挡在身后的雍和,突然说道:“澡雪少主,你不是一直希望我死吗?怎么现在又来救我了?”
澡雪道:“你自有你的去处,但绝对不是像现在这样,死在邪术里。”
雍和仰天一叹,“看来,这一世我罪孽沉重啊,那么多人希望我死,有我祖辈的仇敌,有弄邪术者,甚至还有我救过的人,而竟然,每个人都有确切的理由。”
绿丝高喊道:“来人!士兵速进来!”
澡雪急忙吩咐一众家奴,“把人带走!”想了想,她重新命令道,“两个人都要带走。”
一众年轻的家奴一拥而上,绿丝与雍和试图逃跑,两人左右突围的过程中,分别蹭上了几个家奴手里的尖刀,受到不同程度的伤。就在他们即将被抓住的时候,又有一众士兵冲进来,原来是绿丝带来的士兵听到了布仓里的动静,都回来了,因为他们参与进来,大布仓里的打斗场面变得更加火热。
甚至于,那个被黑泽派出来查看情况的士兵,偷偷躲在外面看了很久,都没有进来帮忙,而是迅速回去向黑泽报告情况。
暮色降临的时候,一众精锐的王师迅速包围了大布仓,将所有人都抓走了。
附近有看热闹的百姓,躲在老远处,看着那一队士兵押着所有人,消失在夜色里,没有人知道最后来结束打斗的是什么人派来的。
事实上,这是黑泽派出的一队士兵,因为涉及到这桩重案,把他们全部人等抓走以后,并没有直接带到王宫里去,以免惹得百姓们猜测和议论,然而一众人到了所谓的安全之地时,发现少了一个人,而且是被抓的人当中,最重要的人。
那便是雍和。
没有人知道他是什么时候逃走的,或许是在布仓里乱斗时,或者在押送的路途中,或许是关在这些幽僻屋子里的时候。重要的问题是,雍和是被抓的人当中,最重要的一个,可以说,所有的纷争,皆因他的案子而起。更要命的是,雍和突然失踪的事,发生在黑泽赶到这儿来之前。
整个场面变成一团糟。
黑泽赶过来时,被关着的两方人简直像是在吵架,以澡雪和绿丝为首,纷纷陈述对方的过错。
绿丝道:“你口口声声‘风和园’,难道你还不知道,你的风和园不再是从前那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了,你一个没落的贵族,天天管那么多事,你不觉得自己碍眼么?”
澡雪义愤填膺地说:“自古红颜祸水,况且你来历不明一身邪术,有你在,这平界王朝,大概不会好了……”
听到这里,黑泽再也听不下去了,他咳嗽两声,“澡雪少主……”
澡雪闻道回过神来,尴尬得不知如何是好。绿丝趁机说道:“平界王,她方才诅咒我们平界王朝不好呢,你也听到了吧?”
绿丝一听急了,“平界王可去民间走一走,坊间有更可怕的传闻呢,皆是因此人而起,我代表风和园在这儿斗胆提一句,平界王纳妃,天下女子皆可,唯独这个一身邪术的女子,万万不可啊。”
黑泽脸上涌起层层怒意,“澡雪少主,风和园,是不是管得太多了?”
澡雪怔在那里,果然仅凭自己一口之词,无法说服黑泽,这个以谋略著称的王,从雍华王朝到平界王朝,一路经历了那么多的战场和谋局,都顺利淌过来了,最后会不会因为这个美貌女子,而毁尽平生所得?而眼前的黑泽,脸上越来越多的怒意说明,他根本听不进澡雪的话,甚至因为自己如此说绿丝,而感觉到愤怒。
幸好方才,她做了一个非常正确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