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知道,雍和是被澡雪偷偷放跑的。
所有人被带到这儿,分几处关押着,等待黑泽到来。似乎那个人来了,便可以做出一个对所有人来说,都公平的裁决。
而这时候,澡雪就感觉到了事情的不对劲,因为这件事情,自己之前跟黑泽提过,现在,所有人都在场,正好可以当面对质,把事情查个水落石出,给流言四起的坊间一个交代,但是黑泽并不是这么做的,首先是他们被关押的地点不对,这儿太偏僻了,除了他们之外,根本没有别的人。在澡雪的印象里,有特别难断的案子,或者平界王自己都无法裁决的事情,就交给几个德高望重的贵族,大家一起商量裁决。而眼前的一切,给人的感觉像是,要把他们关在一处,秘密给处理了一般。
想到这儿,澡雪不禁打了人寒噤。
是呢,这事儿虽然关系重大,但往小了说,是澡雪与绿丝的一场较量,关于雍和到底怎么个死法。而她与新王妃的较量,黑泽偏袒谁,就可想而知了。
恰好雍和关在她的隔壁。隔着一扇窗子,帮他把捆绑双手的绳索弄断,也不是什么难事,只是在救他之前,她有一个要求,那便是,“我可以想办法把你放走,但你得答应我,让我和我的这一帮家奴,都顺利从这儿出去。”
雍和想了想,便点点头。
澡雪不放心,“我倒是很想知道,你究竟有什么办法,可以让我等顺利出去呢?”
雍和低声道:“凭我的力量,当然无法使你们出去,并且我也没有手下,没有任何帮手,我出去之后,唯一能为你们做的事,便是尽快把这件事情,告诉你的父亲,风和园的老园主。我相信,他是可以让你们所有人都平安出去的吧?”
澡雪虽然不大愿意,但是如果万一真的情况紧急,好像除了父亲之外,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
果然如她所料,黑泽过来之后,并没有查案的意思,反而怒她言语不慎。
没有人知道那一场争论,以什么形式来收场的。不过自那之后,澡雪少主连同十几个家奴,就一起失踪了,哪里都打听不到他们的消息。
而在大布仓里的那一场打斗,附近是有百姓看到过的,也亲眼看到暮色时分双方皆被一群士兵带走,旁的人百姓们可能没什么印象,但是风和园的澡雪少主,有些人还是认识的,还有绿丝这个绝色美人。自他们一起失踪之后,坊间便有许多流言传出,其中有一条简直让人哭笑不得,流言说的是,“两个姑娘在争一个心上人,聚集了两拨人,在这儿打架呢。”
王宫里。
黑泽站在绿丝面前,脸上是从未有过的怒意,他的浓黑衣袖重重一挥,卷起一阵风,使得绿丝额前的绒发轻轻抖了抖,屋外边瞧热闹的小宫女,还以为绿丝被打了呢。“跟你说过多少次了,要小心要小心,你怎么听不进去!”
虽然绿丝并没有挨打,黑泽也不可能打她,那几下衣袖挥舞的动作太重了,她觉得甚是委屈,“我很小心了嘛,如果不是平界王让那个澡雪少主住进王宫里来,怎么会有这样事发生?”
黑泽瞪大了眼睛,好一会儿才确定绿丝的话不是在撒娇,而是真的埋怨自己,沉默了好一会儿,他缓缓说道:“你大概不会知道,从前的我是什么样子,看来,也是我对你太纵容了。”
绿丝闻道,心里“咯噔”一跳,“所以呢?”
“你放心,我不会把你怎么样的,我可能处罚任何人,除了你。这么多年以来,也只有你,才会在我眼皮底下一次次犯错之后还安然无恙。但是,眼下这桩事情牵系重大,得处理好了之后,你再回王宫。”
绿丝脸上露出一丝肆无忌惮的笑容,“反正那王宫,像个华丽的金牢笼,我早就待得腻腻的了,把我赶走了也好,我反而没什么愧疚感了。”
“赶走?”黑泽看着绿丝脸上的轻松笑容,“你想得太多了,我怎么会赶走你?你的去处,我自然有安排,此时没有必要说出来。”
“如果你要把我送到另外一座华丽的笼子里,我可不答应。”
黑泽挥挥衣袖,转身时扔下一句话,“那就由不得你了,毕竟,你是天下皆知的新王妃。”
绿丝准备再问什么,几个宫人便走过来,轻轻围在她的旁边,“绿丝姑娘,平界王有吩咐,让我们连夜带你离开这儿。”她正准备争辩几句,却发现黑泽早已坐上马车,消失在黑夜中了,跟在他后面的,除了他带过来的一众侍卫之外,还有自己之前的那一帮士兵。但是澡雪和她的家奴,以及雍和的妹妹妹夫,都还继续囚禁在这里。想来,黑泽已有确切的计划来处理这件事情,她也只得依了。
反正离开王宫一阵子也好,在外面透透气。
两天以后,风和园的老园主,即澡雪的父亲,匆匆赶往王宫,要求觐见平界王。
在王宫的书房里,黑泽正缓缓吹拂着手里的茶盏,“咦?老园主多年归隐之后,一向少来王宫,今天是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老园主开门见山,“平界王,今天我来,是想跟你要个人,便是我的女儿澡雪。”
黑泽眉毛轻轻皱了两下,随即脸上浮起一抹松散的笑意,“老园主,我也想问你的澡雪少主要个人,那便是我的新王妃,她不见了。”
老园主一怔,“平界王可是在开玩笑?”
黑泽亲自替老园主斟了一杯烫茶,然后坐回椅子里,缓缓抿了一口茶水,“我并没有开玩笑,那天澡雪少主与我的新王妃在大布仓里有过一场争斗,那之后,新王妃便不见了。”
老园主大惊,端在手里的茶盏抖了抖,溅出一点热水珠子来,落在手上。这句话本该由自己来说。雍和连夜逃走去风和园报信之后,老园主便赶紧派人去他说的那里寻找,但被一支军队包围着,根本靠近不得,无奈之下,他只得亲自来王宫求黑泽放人,不料黑泽却反咬一口。“那么,老夫要怎么做,平界王才可以放过小女?”
黑泽疑惑地看着老园主,“嗯?”
老园主重复了一遍,“如果小女能够平安归来,我风和园愿意付出一切。”
几天以后,澡雪回到风和园时,发现一切都变了样。
当然了,那幢不小的府邸还在,但里面的东西,尤其是值钱些的东西,像是洗劫一空了,箱中金银,妆奁内的首饰,柜中古董收藏,还有无数名家字画,甚至连银杯玉盏这些,也基本都不见了。“这是怎么回事?父亲,为什么家里突然间像是变得一无所有了?”
老园主指了指屋外的葳蕤庭花,“谁说一无所有?你看外面,池中莲花是我的老友赠送的名贵品种,还有那片梅林,你最爱的梅花,什么样的品种都齐聚了,宫粉梅、红梅、照水梅、绿萼梅、玉蝶梅、洒金梅……金银财富是流动的,只有这些花草,它们忠诚又牢靠,永远不会弃我们而去。”
澡雪摇头,“那么,那些财富流动到哪里去了?”
“去了它们该去的地方,你不必知道。”
澡雪又发现,家里一众家奴,包括跟着自己去的那十几个,也都一起不见了,环视四周,仅剩下几个老奴,“父亲,我们家里穷得请不起佣人了吗?”
“也不至于,只是钱少人少的地方,就没有人惦记着我们了。”
澡雪叹息一声,“父亲,是不是我给你惹祸了?”
“你只是坚持做了对的事而已,你没有错。”
澡雪问道:“所以,竟然真的是您花光了家里所有的财富,去把我赎回来的?”
“是我们家里名声和财富太遭人惦记,那些,不是你的过错。”
“父亲!你不要再说了,明明是我闯了大祸,我真的很对不起您,风和园毁在我手里了,这是我的错啊!”
老园主缓缓道:“在那一局里,你的对手是新王妃,而她身后的靠山是平界王,你怎么斗得过她,或者他们。往后,你不必逞强,我风和园没有财富,也有清贵的名声在外,还有这满园无尽的花草,我们什么也不缺,所以你记住了,不必逞强!”
已是夏季了,外面的一方莲池中,碧色莲叶田田,高低互错,有灿白耀眼的莲盏在风里频频摇晃着。澡雪借着看莲花,来隐藏她脸上淌下的一滴泪,那是她二十岁的生命之途里,受到的最严重的一次挫折,而风和园历代的财富,竟一夕折在她的手里。庭花依旧灿烂,每一年都会有新的花盏儿盛放,这座突然之间变得贫穷的园子,应该不会再有从前的风花雪月了吧?
就在澡雪回到风和园的那天,黑泽准备杀掉月华和老狱卒,他故意让侍卫把消息张贴出去,“雍华王朝余孽,伙同其夫参与雍和的谋反案中,其罪之大,不得不杀,现二人已被抓获,四天之后于帝都刑场问斩。”
黑泽把这个告示看了足足三遍,才让侍卫把它张贴出去,“你有办法逃走,我也有办法让你回来,雍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