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上的绿丝抬起手指抚了抚太阳穴的位置,大约是红线的寿命与自己身体不是很相容,她感觉到脑壳有点疼,因此眼下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尽快弄到新的供体,“怎么会呢?”
“哦?”
绿丝重复了一遍,“我不会再暗杀您,平界王。”
“为什么呀?”
真正的原因是,因为红线已经将绿丝所有的寿命清除了,从此斩断了与寒夜山的那个血誓,也就没有必要遵守当初的誓言了,不过现在不如说点谎言来讨好一下黑泽,尽快把供体弄到手再说。“之前不过因为一句承诺,事实上我与平界王素来无仇怨,我没有杀您的理由呀,况且进宫之后,平界王一向照顾绿丝,绿丝犯了那么多的错误也都被您原谅了,我报答您还来不及呢,怎么会想要杀您呢?”
黑泽一怔,平日里那个有点寡言木讷的绿丝,突然间大大变了样。
就连绿丝自己亦是一惊,如果放在平时,她根本说不出这样的话来,这种转变,也许是红线赠送给自己的寿命起了作用,不管他们原本是什么样的人,在新的寿命注入时,还是会受其影响的,何况红线在救她的时候,已把她之前的寿命清除干净了,自己剩余十天的寿命,全是红线的,自然就带着那个少年特有的气息。绿丝接着说:“人人都道平界王冷酷无情,在我看来,却是世上少有的痴情人呢。”
黑泽眉头皱了一下,“哦?”
“我去年入宫时,那时的平界王还是河誓南王,我见您仅有月隐公子一个儿子,却无王妃,于是悄悄问旁的宫人,才知道您自王妃去后,便一直孤身至今,也不提续娶新王妃的事儿,可您才四十多岁,正当壮年,足足可见您是痴情人了。”
有明亮的光彩自黑泽眼里层层散开,他的表情变得从未有过的温情,“月隐的母亲,是一个温柔美丽的女子,我很久都没有遇到,那么合我脾气的人了。”
“是了,如果您真的无情,应该如世间所有纨绔一般三妻四妾,但以您的地位,仅仅娶一个王妃,还一直为她空着后位,这份深情,世上绝大部分男人都是做不到的。所以不仅仅是我,很多宫女私下里都仰慕您呢。”
黑泽的目光箭一般飞过来,“你说什么?”
绿丝自知失言,急忙拉过被子的一角遮住脸,“我并没有说什么。”
仿佛一束春光照进了黑暗的土壤,有细小的种子在萌发,黑泽的心里,升起一丝前所未有的喜悦,那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呢,像少年时候那样,感觉浑身是力量,可纵马驰骋无数山川大地,这种心态已不知道什么时候遗失了,所以他才让自己的身边尽是十六岁至二十岁的妙龄宫女,不过她们能给他带来的,也仅是片刻年轻的恍惚感,而眼前的女子,却是不一样的,黑泽轻轻笑了一声,“你方才明明说,你仰慕我?”
绿丝将脸完全笼在被窝里,以遮住她霞红色的脸,“我并没有说过,平界王听错了。”
黑泽倾过身子,一把扯下盖在绿丝面上的被子,两片鲜艳的酡红色映入眼帘,美人脸红的样子更美了,他笑道,“我都听到了,你还不承认。”
绿丝狡辩道,“方才是我说错了呢,是其他好些小宫女仰慕您,不是我。”
黑泽伸手过去,刮刮她精致的脸蛋,“不是你,那你怎么又舍不得杀我了。”
绿丝撇嘴,“平界王改了两次朝代呢,这种经天纬地的才能,世上没几个人能比,我不过一个小宫女而已,有什么本事能杀得了您呢?一看做不成的事情,倒还不如不起这样的心思呢。”
黑泽的目光变得柔软,“你现在的样子,怎么形容呢,像是大病一场之后的新生一般,性格似乎也变了,记得以前,你不大合群,也说不出这样的乖巧话来。”
连他也瞧出自己变了性格,绿丝不想跟他说起借寿的种种奥秘,就迅速转移了话题,“那么平界王,是喜欢我之前的性格,还是如今变了的性格呢?”
“自然是现在。”
绿丝问道,“我自己也不知道,现在的我突然多了哪些好,竟让平界王青睐呢?”
“变得更有趣了呀。说起来那个红线,还真是厉害呢,不仅让你起死回生,也让你的性格变得这般招人喜欢。对了,他是你的什么人呀?”
绿丝不愿意把他们离奇的出身都说与别人,简单回答一下,“是我弟弟。”
“哦?之前也没听说你有个弟弟呢。”
绿丝狡辩,“平界王也没问过我呀。”
“不过你们一样的美貌惊人,一样的拥有巫术,确实有一些相似之处。你们这样神奇,你们的父母家人呢?”
绿丝含含糊糊道,“我们没有父母。对了,我弟弟此时回家了吗?”
“没有,他现在应该正与月隐一起饮酒吃饭呢。”黑泽说着,突然伸手过去,轻轻握着她的手,“你也起来,陪我一起去晚饭吧?”
绿丝又一次羞红了脸,然后把手从黑泽的手里抽回来,突然间觉得这是一个好机会,她将手放在两边的太阳穴轻轻揉着,“好疼啊,头又开始疼了,怎么办?”
黑泽俯下身来,关切地问道:“你又哪里不舒服了?用不用我再去把你弟弟叫来?”
绿丝的脸上浮起痛苦的神色,“不用,现在我弟弟来也没用了,我这是虚弱至极,需要新的供体了,所以平界王,能不能先替我把命续上?”
这样楚楚可怜的请求,黑泽怎么忍心拒绝,立刻屏退了众人,吩咐心腹部下去大牢的死囚中选了一个悄悄地送到床边来。
完成了绿丝生命里第三次的借寿仪式。
连黑泽亦惊讶不已,他看到绿丝苍白的脸色变得红润,眼睛更明亮水盈了,皮肤娇嫩得吹弹可破,一头杂乱的枯发变得根根饱满强壮起来,总之整个人如同一朵干枯的花瓣又吸足了养分一般,更饱满水灵明艳动人起来。黑泽王忍不住将手指轻轻放在绿丝的手上轻抚着, “真是神奇的巫术力量,不过亲眼目睹了你这个变化的人,是会感觉恐惧的。”
绿丝开始诉苦,“平界王只知我借寿的可怕,却难道没见我身世的可怜么?如果能跟你们一样活着,谁愿意像个怪物一般?”
这话激起了黑泽王的保护欲,“那么你以后就在这王宫里好好待着,有我在的一日,便有供体给你。但是现在,你已恢复得这般好了,也得报答我一下了吧?”
“怎么报答?”
黑泽声音温柔起来,“先,陪我吃晚饭吧。”
绿丝柔柔地伸出了手臂,轻轻搭在黑泽伸过来的手上,起了床,随口问道:“不知道我弟弟与月隐公子吃好没有?”
“方才他们两人就在吃了,此时过去许久,应该吃好了吧?不过如果你想与他们一起吃饭,我吩咐人把他们叫来就是了。”
经丝心里一惊,真是没有想到黑泽竟然有一天变成这副温存模样,她连忙摆手,“不必了,我只是随便问问。”
两人坐在黑泽王平日吃饭的小厅里,桌上放着一只竹编花篮,里面各色鲜花都插了一支,似乎还洒过清水,有清澈的水滴挂在上面,宫女端来了十几样时兴菜肴,绿丝一见来了胃口,每样都试吃了一下,一面发表着自己的看法,而黑泽虽拿着筷子,几乎没怎么吃,一时微笑地看着绿丝,然后又跟她讲了自己从前的故事,他总喜欢提起王妃,“她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好妻子,那么温柔那么美丽,还给我生了两个儿子……”
绿丝正嚼着一颗红糖莲子,不禁问道,“您竟然有两个儿子?”
“我其实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叫月出,那是一个聪慧勇敢的孩子,他小小年纪呀就懂得很多,性格又沉稳,把我和王妃的优点都继承了,但是上天一向喜欢夺人所爱,它不仅夺走了我的王妃,还夺走了我的月出……”
那是绿丝第一次看到黑泽脆弱无助的模样,说话哽咽至哭泣,然后他抬起一只衣袖按在眼睛上,使得流淌出来的泪水被衣袖带走,手放下来时,眼睛微红。绿丝怔在那里,不知道说什么好,如果是别人,她还可以安慰几句,但眼前这个人又岂是寻常之语可以安慰得了的?想了想,决定把自己的凄惨脆弱说与他听,世人一般都是这样,以自己的痛苦来安慰别人的痛苦,“平界王坐拥天下,这般地位的人生是世间绝大部分人的梦想,即便您是平常百姓,你尚且有亲情,有故去的人可供你怀念,但我却是什么也没有来到这世上的,没有父母,没有血缘,没有亲情。平界王还不知道吧?我的秘密就是,我是一个巫术人。”
黑泽淡淡地说:“其实关于你的来历,我也有类似的猜测。”
绿丝叹息了一声,“是呀,你看就算我想隐瞒,其实也隐瞒不了的。”
“那个红线,不是你的弟弟么?”
绿丝道:“他跟我是一样的人,如果非要说亲情的话,我们也算吧,因为我们都是没有血缘来到这世上的,有着相同的出生经历。”
黑泽看着她,“其实如果你想拥有亲情,还是可以有的,你过去没有,但你如果选择过世人那样的生活,去嫁人生子,你的未来,世人拥有的情感,你还是会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