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深重梦魇
桑酒酒2020-07-31 13:373,322

  太阳初升,南国王宫里。

  黑泽王端坐在镜前,两个小宫女正替他梳理头发,一个宫女将一把雕刻着龙首的玉梳在盆中略略蘸水,然后顺着头发缓缓梳理下来,另一个小宫女则拿起桌上的一根莹润浅绿的簪子,轻轻别上去。

  这时候,黑泽王突然侧过脸,指着镜子里的鬓角处,“这里是什么?”

  拿簪的宫女轻轻道,“平界王,这里有两根白发呢,我来替您拨去。”然后把簪子放下,先拿左手柔柔压住一根白发的发根处,右手略略拉扯着,“啪”的一声轻响,便被扯断了,又依法把另外一根白发给拨下来。宫女下手很轻很柔,他根本感觉不到一丁点痛,只是望着桌上两根白莹莹的丝,他叹了口气,“可还记得,这是你们第几次替我拨白发了?”

  那小宫女不明白黑泽王的意思,只得老老实实回答,“回平界王,这是,大概是第五回替你拨白发了。”

  “五次啊。”黑泽王闭上眼睛,将身子斜靠在椅背上,直到一旁的宫奴提醒他早朝的时间到了,才振衣起身而去。

  中午吃饭亦是蔫蔫的,发现自己的苍老,身体和心力的衰退,是一件让人恐慌的事,所以他的身边,除了那个老宫奴以外,一直用的都是年轻宫人,他们娇嫩的面容和活力的样子,偶尔还能使自己有一种年轻的错觉,但隔几天就新增两根白发,却明明白白告诉他,他生命里最强健的岁月,真的一去不复返了。

  黑泽王觉得,是时候让那个人派上用场了,于是吩咐一个小宫女,“把绿丝叫过来,一起陪我吃饭吧。”

  不一会儿,那个宫女匆匆跑过来,“回南王,绿丝不好了。”

  黑泽王皱眉,“你说什么?”

  “绿丝躺在床上,胡言乱语,样子变得好奇怪,像个……怪物。”

  黑泽王“砰”的一声放下碗,让宫女带路,急匆匆奔向绿丝的房间。房间门大开着,有两个平时与绿丝同住的下等宫女站在门口,脸色苍白,频频往门里瞧却又不敢进去,看到黑泽王过来,立刻跪下来道:“平界王不可进去,那个……怪物,着实吓人。”

  她们脸上的惊恐状分明在说,屋子里的东西多么可怕,黑泽王朝着门里瞧了一眼,看到一个身着浅绿宫裙的模糊身影,并无什么奇怪之处,他伸手推开她们,抬脚迈进了屋子,能够看到散落在枕边的发,乱糟糟的一团,如水里缠绕在一起的水藻,这也没什么奇怪的。不过等到他站在床边时,亦吓得往后退了一步。

  床上的人,哪里是那个十七八岁的韶龄女子绿丝呀,分明是一个七八十岁的老太婆!

  那身浅绿色宫装平平展开在床上,从衣袖里伸出的手似一双枯瘦的鸟爪,衣领之上是一截枯树般的脖子,皱纹重叠,脖子上的脸不像脸,更像是一张魔鬼面具,一向看惯了妙龄宫女如花容颜的黑泽王,如何看得下这样一张皱纹密布的脸,将脸转向一旁差点作呕。门外的两个宫女见状赶紧奔进来,抬起手来展开衣袖挡在黑泽王的面前,“平界王,这确实是个怪物,您别看了,污了您的眼睛。”

  黑泽王好一会儿才喘出一口气来,“她怎么会这样?”

  同住的一个宫女道,“平界王恕罪,我等皆不知,方才我们还准备一起吃午饭呢,她只说身体不舒服便回房间了,我们吃过午饭了也不见她来,就回来瞧她,谁知道竟然看到了这个怪物,我们都着急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正巧您的婢女过来传话找她,接着您就来了。”

  “那么,你们是否确定,这个绿丝,就是你们平常一起住着的绿丝?”

  “这个……”两个宫女互看了一眼,“这身宫装是她的没错了,我们皆做了一样的,只是事出奇怪,我们也不敢乱说。”

  “好了好了,你们退下吧,唤御医过来。”

  只是王宫里最好的御医,也瞧不出个所以然来,“平界王,这分明是一个七十高龄的老妇人,从外貌到脉象,皆是一样,并不是什么十七岁的宫女呀。”

  “寒爷爷……”

  这时候床上的人忽然开口了,苍老的声音从皱巴巴的嘴唇里传出来,平添一份阴森。黑泽王一怔,看到她的嘴唇还在翕动,就凑近去听,声音断断续续的,“寒爷爷,我……借了你的寿命,答应你的事自然要去做……”

  黑泽王看到她的双眼紧闭,松弛的眼皮耷拉着,想了想,还是伸手过去,摸了一下她的额头,有一点烫,像是伤寒时候说梦话的样子,但方才御医们并没有诊出她有风寒,那就说明她是因为别的原因,想起她在狱中向一个年轻犯人的“借寿”仪式,他大致猜测到了什么,挥挥衣袖让众人退下,然后凑近了,轻轻问道:“你借了谁的寿命?”

  “寒……爷爷。”

  “寒夜?”黑泽王听得不是很清楚,试着问了一下。

  不过梦魇中的人不再回答,而是反复说着,“我快要死了,救我,救我。”

  把这个女人从界河带回来的时候,是因为她是最后与前朝炼毒师寒夜山待在一起的人,她肯定知道关于他们的一些事情,后来才发现,她有更重要的价值,那便是她神奇的巫术。黑泽王敢肯定,方才她说的“寒爷爷”肯定指的寒夜山,只不过现在朝代已改,关于雍华王朝那对兄妹的行踪,他已经不大关心了,如果打探到她巫术的奥秘,才是最大的收获呢,这次大概是个很好的时机,于是他将手掌轻轻覆盖在她的额头上,声音温和起来,“怎么救你,请你告诉我。”

  良久无语。

  黑泽王把手收回来,又试探道:“你答应了寒爷爷什么事?”

  “杀……”

  黑泽王一惊,“杀谁?你答应寒爷爷要杀谁?”

  “南王。”

  那干瘪嘴唇里迸出来的两个字,使得黑泽王一惊,果然如自己所料的那样,然后他急切地抓住她干枯的手,“所以上次的谋杀,是你做的?”

  绿丝嘴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黑泽王听得不甚清晰,见她苍老的面部时而抽搐一下,似乎非常痛苦的样子,不管那次暗杀是不是她所为,但是这个怪物却让他有很浓的兴趣,在没有挖掘到她身上的巫术秘密时,他不想让她死去。于是拿起旁边的枕巾替她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那么你告诉我,怎么救你?”

  “红线。”

  好一会儿,才从她苍老的嘴唇间迸出这两个字来,黑泽王急忙凑近了一些,“你说什么?什么红线?”

  “让红线过来……救我。”

  听到这里,黑泽王猜测“红线”可能是一个人的名字,他又问道:“红线是谁?我到哪里去找那红线?”

  不过怪物嘴里没有再发出声音,仿佛在梦魇之中说出这些,已花费了他所有力气,只见她嘴唇微微翕动着,却再也没有声音发出来,额头上的汗依然涔涔而下,脸色由蜡黄渐渐至苍白,鼻间气息若游丝一般。

  黑泽王走出房间以后,先吩咐御医,“不管用什么方法,务必要让她活下来。”然后让两个大臣寻找一个叫红线的人,不过四五天过去了,没有打探到一丝消息。然后黑泽王又派了一只机关鸟飞往北岸的王宫里,让月隐帮忙寻找。

  看到那个名字时,月隐一怔。

  从迁到这个王宫来的那一天起,月隐就计划着与那个红衣少年的重逢,只是有几个老师加几个大臣的约束,他几乎没有办法轻易出宫,即便可以出去,他又拿什么理由去见那个少年呢?现在居然是父亲让自己去找人,他心情激动起来。

  来到遥远的织雪城时,发现那条怀风草之路只剩下一个模糊的轮廓,也许是战争里逃难人们的践踏,也许是春光太浓,它们已开至衰败,不过它还在,多好啊。

  飞驰的奔马循着那条模糊的紫红花之路,一路奔向山谷,小屋子里,木架子上的铃铛发出纷乱的碎响,一身雪白长衣的少年从书里抬起头来,看着摇曳不止的铃铛,“又有客人来了。不过马蹄声这么急,大概是有心事的客人吧?”

  马蹄声在屋外停下来,红线一怔,“好熟悉的感觉,莫非是……”

  门口站着的人让他一怔,果然是去年踏雪送红纱巾而来的月隐公子,听说他现在是平界国少主了,也就是以后的平界王,红线的脸上露出一个微笑,“你,来了?”

  月隐的声音有点急切,“请你务必,跟我出谷一趟。”

  “哦?”红线微微眯了一下眼睛,手里的书本轻轻放下,白色的衣袖风一样从上面拂过。“为什么?”

  “我父亲找你好几天了,不过一直没有打听到你的下落,还好我之前来过,所以……”

  红线皱眉,“所以你之前来的目的,竟然是为了探知我的下落?”

  “不是不是。”月隐慌忙摆手。

  红线淡淡地说:“我生来什么都有,所以世俗里的名利权势,对我来说没有任何震慑力,平界少主,同你出谷也得自愿吧?”

  “不是,我父亲说他身边有一个叫绿丝的宫女,得了一种怪病快要死了,现在每天拿人参吊着一口气,绿丝说公子你可以救她……”

  话还没有说完,红线脸色一变,“快,带我去。”

继续阅读:第六十四章 月弯白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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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城织雪,有士游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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