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时遇出院之后,回原本工作的医院办理离职手续,主任批准申请的时候,满脸的惋惜:“你本来有大好的前程的,要是好好做下去,将来必有一番成就……唉,伤心的事就不提了,以后有什么打算吗?”
主任对于傅时遇而言,不仅仅是简单的上下属关系那么简单。他也是自己人生中的忘年交,两个人时常会有许多共同话题,虽然大部分话题都是在医学方面,他们的性格很像,从小到大的经历也很像,也是那种全身心都投入到一件事中,不钻研透顶不罢休的类型。
同样因为优秀,他们对于人生的规划也比常人更长远些。傅时遇遭遇的这件事,对于他而言,无疑是当头棒喝,若是旁人问及他以后的打算,傅时遇或许会笑笑道,车到山前必有路。
只有主任问起来的时候,傅时遇才会说出内心的真实想法。
他摇了摇头,将手中的资料箱整理好,平静道:“没有。”
主任叹了口气,镜片里反射出灯光的光芒,“对了,我以前带的许多学生最后都没有从医,而是转行做了其他工作,这两年的金融和投行都还不错,你脑子聪明,或许可以试试。”
“嗯,主要是不太感兴趣。”傅时遇点点头。
“行,你要是想好了,可以随时联系我,我们交流一下,我年纪毕竟大些,人脉也要比你广一点。如果遇到了什么困难,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我,我会竭尽全力帮你的。”
“谢谢主任。”傅时遇和他握了握手。
主任笑道:“我虽然觉得挺可惜的,但也只是为医学方面少了一位人才而可惜。因为我知道,是金子总会发光的,无论你到哪里,只要踏实肯干,都是会成为该行业的佼佼者的。”
两人本来还想聊几句,但住院部那边还有病人需要照看,傅时遇也没有多停留,抱着东西匆忙走了。
他最近不能开车,只好打车回家。
这个时候,路上的的士出奇的少,傅时遇想着他刚刚出院不久,适当的运动下也对恢复有好处,就抱着箱子沿着地铁口慢慢地走着。
地铁附近有一个挺大的地下商场,来往的人群很少,一位抱着吉他的男人站在商铺门口,深情地唱着告白气球,那人将歌曲原本的曲调改得忧伤了些,没有原版的那么欢快,因为速度放慢了的缘故,听起来让人的眼眶也忍不住有些濡湿。
傅时遇将箱子放在脚边,在对面的长椅上坐了许久,双手撑在膝盖上,静静地观察着那个人的神情和动作。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看得这么专注。
过往的画面如同碎片般一点点凝聚了起来。他记得任余年曾无数次像小猫般趴在他怀里,花痴似地夸他的声音好听,说他要是进军娱乐圈,或者做一个歌手,肯定能吸粉无数。
那时候他只是无奈地笑笑,半开玩笑似地问她:“那你就不怕我真去了,就有很多个女友粉跟你抢老公?”
任余年便立即变了脸,像只发威的母老虎般,勒令道:“不准,不许,不可以。”
他就喜欢她那张牙舞爪的样子,好像永远都有说不完的话,足以让他们在时间的长河中慢慢度过余生。
可是他没想到,他们甚至连婚姻的殿堂这条最初的起点都没有走到,就已经匆匆分别。
那些美好的过去如今想起来,却更像是一场虚无缥缈的梦。
又或者,现在才是真正的梦境,所有的一切都还是最初的模样。
傅时遇想到这里,竟鬼使神差地掐了下自己的手臂。很疼。
他继而苦笑一声。
笑自己为什么有朝一日也会这样疯疯癫癫,也笑自己竟然会为了吃醋,疲劳驾驶、高速驾驶……最后在山路上出了事。
他曾是那样稳重成熟的一个人,在任余年面前,却也幼稚地像个孩子。
一味地置气,可是他忘了,在某段旅途中,任余年早已将他抛弃。今后的路,就只剩下他一个人走了啊。
孤独、黑暗、寒冷,看不到希望。
那位流浪歌手一曲完毕,就地坐了下来。他垫了一张淡色的麻绳坐垫,抿了一口保温杯的水,视线落在了对面的男人身上。
那人勾唇笑了一下,将包里的两罐啤酒拿了出来,扔了一罐给傅时遇,“开始怀疑人生了吗?”
明明是网络上令人捧腹的玩笑段子,从他嘴里说出来,竟多了种沧桑的味道,像是在地下发酵了数十年的老酒,酒香四溢,醇厚浓烈。
傅时遇:“抱歉,我不喝酒。”
“啤酒的度数不高。怎么,还怕我下毒吗?你一个大老爷们,我图啥。”那人笑得爽朗,好似天地万物都不放在眼里,可他却明明脚踩大地,这种身处繁世,却又不为世俗所扰的矛盾在他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
傅时遇低头:“我失业了。”
那人兀自开了一罐啤酒,大口灌了下去,“为什么?”
“因为手受伤了,不能再拿起手术刀了。”
那人咂舌:“不是也可以留在医院吗?”
“是可以,但不是我想要的。”
“也是,要一个主刀医生放下骄傲去做后勤,确实有些困难,何况你还这么年轻。”那人喝完一罐啤酒,地下商场里走来了几个小孩子,似乎正在大量他原来表演的位置,疑惑道:“这个叔叔怎么不见了?”
那人笑着同孩子们招招手,蓦地问傅时遇:“我还有个萨克斯,要不我们合作一曲?”
傅时遇大学的时候曾为了打发时间,去了一段时间管弦乐团,再加上小时候也进行过一段时间的乐曲学习,所以还能记得住一些。
他抿了抿唇,没说话,却接过了那人的吉他。
吉他看起来有些老旧了,二品位置的侧面上贴了一个多啦A梦贴纸,不像是他这个年纪喜欢的东西。
那人笑:“福利院的孩子贴的,说很喜欢多啦A梦,就送了一张给我。”
傅时遇左手的手指头在医院里练习写字期间,刚好活动了许多,即便这么些年没碰吉他弦了,还是没用了多长时间就熟悉了。
刚好试音的时候用的小星星的谱子,随意改了几个音后,还有些地方弹错,到后面就已经熟练多了,连和弦都掌握地得心应手了。
那人从包里翻出一张手写的谱子,放在傅时遇眼前的架子上固定住,道:“我写的,还没有和人合作过,要不要试一试?”
傅时遇点点头,简单试了几个音后,就踩着节拍跟着谱子弹了出来。
前面的小孩子听得津津有味。
傅时遇原以为自己不会喜欢这种感觉,却意外地很放松,熟悉曲子之后,他试着唱了出来。
随着乐曲和歌声的相合,驻足停留的人逐渐多了起来,有路过的年轻女孩甚至激动地拽着同伴的肩膀,偷偷给傅时遇拍照。
傅时遇微微侧过头,只出了半张脸。
拍照的女孩没拍到完整的正脸,有些遗憾,改成了录像,正午的光线不算柔和,落至他发梢的时候,却像是发生了奇妙的化学反应,折射出点点温柔的光晕。
傅时遇声音是带着点醇厚和清澈之间的,即便是放在如今歌手如云的歌坛中,也算是很有特色的,不是那种一下就令人惊艳的音色,却能在心中停留很久。
久到好像每一处地方,都本该有他存在似的。
一曲完毕后,众人还迟迟不愿散去,有大胆的小姐姐走了过来,柔声问他们能不能再唱一首。
傅时遇礼貌地回绝了后,就将吉他还给了那人。
临别时,他将曲谱关好复位,看到封面的名字,觉得莫名熟悉,却一时想不起曾在哪里见到过。
这一次表演为那人挣了不少钱,他忽地叫住傅时遇:“等一下。”
傅时遇条件反射地问:“我为什么要等你?”
“帮我看一下摊位。”
语罢,他就匆匆进了地下商场,出来时,手里多了一份拍立得。
傅时遇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只见他拿出拍立得,将先前他们唱过的那首歌拍了下来,给了傅时遇一份,“民谣歌曲都是有故事的,这首歌很适合你,就送给你了。”
傅时遇:“我以为歌手是不会将自己写的歌随便送人的。”
那人笑得真诚,“心情好就送,这也不是第一次了。”
傅时遇接了过来,刚走出地铁口,就找到了的士。
回家的路上,他忍不住看向那张拍立得上的文字。
——这条路还要走很久
——却只有你停留在我胸口
先前唱起来时,不觉得有什么,现在细细地读来,傅时遇却发现这和他们的故事太像了。
热恋中时或许觉得甜蜜,如今看来,却字字透着嘲讽。
傅时遇,你也该醒醒了,任余年再也不会停留在你胸口了。
到家之后,傅母正在和刘妈研究着午饭,浓郁的食物香味从厨房里飘了出来,听到开门的声响,傅母连忙过来帮他抱过箱子,“怎么去了这么久?”
“和主任简单聊了几句。”
傅母:“赶紧洗手,就等着你吃饭了。”
自傅父逝世之后,陈妈和老爷子时不时会过来,同傅母聊聊天,这样下来,她的精神状态也好了很多。
傅母一边给傅时遇夹菜,一边道:“你舅舅他们公司还缺一个岗位,他们是做护肤品的,刚好你硕士时又选修了几门相关的课,应该可以去那边试试。”
好像所有的人都在帮傅时遇操心未来,可他们不明白,傅时遇从来就不喜欢被安排的人生。
这天在地铁口唱了一首歌后,傅时遇对于未来的看法好像也没那么在乎了。
他甚至想知道,如果生活再差,又能差到什么地步呢?
这个大胆的想法冒出来后,傅时遇给傅母舀了一碗汤,“主任给我推荐了一家药品公司,在A市,我过几年就去面试。”
傅母愣了愣,点头说,“也行。要是觉得那边待遇不好,还可以回来,无论怎样,我们都还是有退路的。”
这些天,傅母的忧虑心思总是更加严重。因为从前傅时遇还会时不时给他说自己的人生规划,可是自从参加完婚礼回来后,他整个人就冷得像是一块冰。
她怕他有太多心事憋在心里说不出口,更怕他从此一蹶不振,将身体给熬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