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沙衍又敲了敲,齐瑶站起身来,握住门锁的手停顿了两秒,还是转动了。
夏沙衍裹着一件厚厚的白色棉衣,身子整个往外鼓,像个大白熊。
“你知道我在这里?”齐瑶一边问一边慢慢地坐回椅子,紧跟着她的瞳孔黯淡下去,“哦“了一声又说:“你怎么可能不知道呢。”
“路上的时候我并不知情,我也是刚刚才知道的。”夏沙衍僵站在门口,不知所措的纠结着手指。
齐瑶如石头般一动不动地坐着。
夏沙衍紧皱着眉头,憋了半天,憋出一句:“你要相信我啊。”
那种委屈的语气像是一只被主人抛弃的小狗。
过了两分钟,齐瑶还是端坐着,一声不吭。
夏沙衍有种小时候背不过书被私教先生罚站的错觉。
“我能不能进屋里说话?外面……挺冷的。”他呼出一口冷气,抱着肩膀来回搓。
“这是你家,”齐瑶轻声说:“你去哪都行。”
夏沙衍走到屋里打了个喷嚏,屋子里并没有暖和多少,他望向火炉,炉子黑漆漆,火早熄灭了,他望着齐瑶,孤零零的身影,单薄的青色衣裙。
和她站在一起的话,一定非常尴尬滑稽吧。
“你不冷吗?”夏沙衍关切地问。
她仿佛没有听见般继续静坐着。
“我去叫仆人过来生火。”他转身的时候,听见齐瑶说话了:“我不冷,不用麻烦你家仆人了。”
又是这种冷淡的语气,就像自带隔离屏障,硬生生地把他从她的世界中踢出去,那样蛮不讲理,又那么自然而然。
夏沙衍摸了摸鼻子,紧张地问:“咱们还是……朋友吧。”
“朋友?”
夏沙衍看不见齐瑶的表情,只听到她轻轻地笑。
“最初级的也行啊。”夏沙衍讨好地笑了笑:“我请你喝粥。”
“你这样有意思吗?你做了什么你自己不清楚吗?”齐瑶以一种很疲倦的语气,说:“你和他们都一个样子,太假了,我不想和你演戏了。”
自始至终,齐瑶的脸就从没转过来过。
她漆黑如墨的头发像海浪般从肩垂下,了无边界的黑暗映衬着她,就像一只徘徊世间的孤鬼,夏沙衍忽然觉得恐惧,他怕齐瑶离自己越来越远,他怕齐瑶回头后,眼瞳里露出深深的厌恶。
“根本不是你想的那样!”夏沙衍焦急的解释:“我怎么会把你绑过来呢?”
齐瑶的黑色长发摇动起来,她回头的瞬间,夏沙衍有种窒息的感觉,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先是耳朵、然后侧脸、最后整个面容。
她眼底中没有失望和厌恶,有的只是冷漠和隔阂。
她看向夏沙衍的目光,就像看着一个过路的陌生人。
夏沙衍不禁脱口而出,带着颤抖的声音说:“齐瑶,你怎么了?”
齐瑶仿佛在一瞬间换了个人般,异常冷静地说:“你是不是……从一开始就没想帮我?”
夏沙衍沉默数秒,他抬头望向窗外,阴沉的天,有雪花飘落。
他的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堆尖刺,到嘴边的话都卡壳了。
夏沙衍想对她说的话有很多很多,可就是无法顺利说出口,想要好好把自己的想法告诉她,但考虑的越多就越容易说错话,唯独面对齐瑶时,如孩童般顽皮的他才会如此乖巧笨拙。
“我从一开始就想帮你,但那天听你说,那个男孩不会回来,甚至有可能死了的时候,讲真,我有点高兴,我努力地想要代替他,可我知道……”
齐瑶眼神有两秒钟的涣散,她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随后,犹如一把最锋利的钢刀般斩断了夏沙衍后续的所有话语,“不用说了。”
夏沙衍看着她冰霜般的面容,觉得好远,就像屹立于万米之上的冰山。
一下子,只是那么一小下,深入骨髓的冰刺入他的心。
原本他来是想和齐瑶商量对策的,他甚至连上吊绳都准备好了。
可他现在什么都不想说了。
齐瑶,我没和他们商量什么阴谋。
齐瑶,你相信我啊。
你为什么不信我呢?
夏沙衍想大声质问她。
可他说不出口。
信任就是这么奇妙的东西,当一个人不相信另一个人的时候,另一个人也不想再做过多的解释了。
“你走吧。”齐瑶轻轻的语气,到达他耳边时却变得沉重如山。
夏沙衍艰难的转过身,推开门,铺天盖地的雪花像成群的白色小虫一样哗啦啦地钻进衣领。
由内而外的寒冷。
也许,爹说的没错,自己喜欢的就要留在身边。
他余光瞄见盒子里的嫁衣,像收翅的火凤凰一样耀眼,她穿上一定非常好看。
脑海中闪过这种赌气的念头。
齐瑶,我娶定你了。
时间会证明一切,我不比那个人差。
光阴如白驹过隙,转眼间就是两天后了。
经过寒冷的夜晚,白色的光点,从空中慢慢降下来,它们就像是冬天的蒲公英,一片片洒满大地。
那些洁白无瑕的雪花躺在地上、窗户边、房顶,它们安静的覆盖全世界。
夏府,西厢房。
“齐小姐,快快准备,预先的家宴都准备好了。”仆人弯腰抠门来催,第六次重复说话。
齐瑶愁眉不展地坐在木椅上,她黑夜般浓密的乌发披散在肩膀两侧,右边发鬓插着金光闪闪的步摇,珠光宝气映衬着肤如凝脂的脖颈。
凌晨六点时,她迫于无奈还是穿上了那件华贵的红嫁衣。
同样一身红衣的夏沙衍推门而入,他用尽一生的勇气抬眼看她,看到她穿着绣着火凤的嫁衣,眼神不由得痴迷:“真好看。”
她一脸漠然,依旧像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
“放我走吧。”齐瑶站起身,嘴巴呼出一团热气,白雾弥漫在两人的视野中间,她的语气有些焦急:“你以前答应过我的。”
“不行不行……”夏沙衍慌张地挥舞着手臂,随即慢慢走到齐瑶身边,轻抚着她的长发,露出悲伤的神色:“你还不明白吗,你回不去了,你没地方可去了。”
齐瑶不着痕迹的往后退半步,“我可以去南方,也可以去流浪,我一个人也可以过得好好的。”
夏沙衍抚在半空的手掌僵硬地转到自己眼前,他看着脉络分明的手指纹路,露出自嘲的眼神:“那太苦了,齐大小姐。”
“他还在那边等着我!”齐瑶冲着他大吼。
“你到底还要幻想到什么时候?”夏沙衍又反驳,却是一种无力的语气:“他……也许早就成家了。”
夏沙衍原本想说,也许他早就死了。
还是没有说出口。
“他?成家?”齐瑶想象着,本来红红的眼圈一下子平复下去,她忽然旁若无人地笑了,笑容像夏日的阳光那样灿烂。
夏沙衍还误以为她想通了。
“不可能,他只可能喜欢我。”齐瑶霸气侧漏地挥着手掌,“他要是敢背着我偷偷喜欢别人,我就凑扁他,一巴掌把他扇飞。”
一谈起他,齐瑶的整个五官仿佛都活了过来。
就像窝在角落里舔舐伤口的小狗,忽然听到主人回来的脚步声,无意识般立马忘掉所有伤痛,摇摆着尾巴欢欢喜喜地冲到裤脚边蹭脑袋。
“你就这么不想和我在一起吗?”夏沙衍冷着脸问。
“对。”齐瑶轻声说:“所以,拜托,放过我。”
门外又传仆人敲门的声音:“齐小姐,家主都到了,就等你了。”
“走吧,去大厅吧。”夏沙衍忽略上一句的问题,他牵起她的手。
齐瑶歪头,甩手,疑惑地看着他:“你拉我干嘛?我什么时候说要嫁给你了?”
“你还有选择的余地吗?”夏沙衍奋力去牵她的手,却又被她甩开。
不知从何时起,天空中,灰色的颜料被恶魔随手打翻,所有纯洁的白云沾染上肮脏的尘埃,狭长的天际线,浩瀚的深灰平静地覆盖一切。
夏沙衍叹息了一口气:“齐瑶,我也没有选择的余地,如果我不娶你,就会有其他人来代替我的。我们都身不由己,都是被命运操纵着的可怜人,不同的是我是乐意被操控的,而你是反抗的那个。”
“你是要劝我放弃抵抗吗?”齐瑶别过头,发间的金色步摇惶惶欲坠,晃的他眼疼。
“做梦!”她冷厉地说。
“我的意思是说……”夏沙衍紧握着拳头,特别认真地说:“咱俩先把这关应付过去,实在不行以后也不是不可以离婚啊?”
齐瑶的表情好像有些动摇。
“一会儿那群人真急了,就不好处理了,咱们先过去再说,好不好?”夏沙衍说完,又去抓齐瑶的手。
像永远照不进深渊的光,
像永远淋不湿的屋檐下,
像永远听不见声音的鱼。
落空还是落空,永远都落空。
“别任性了好不好!我担的不比你少!”夏沙衍面冲着齐瑶,忽然大声吼出来:“你就只会欺负我!也就只敢在我面前这么闹,有能耐你到他们面前试试啊!把你那副大小姐架子摆出来,给所有人看看你的臭脸!像你这种又胆小又有臭脾气,又幼稚又死犟的人,也只有我这种傻子才会护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