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瑶听着听着鼻子就酸了,眼眶骤红,有种要下雨的预兆。
屋外的仆人又敲门催:“三少爷,亲属们都来了,就差……”
夏沙衍闭上眼,青筋在额头跳动,喘着粗气说:“差他娘个头啊!万事先等着!”
仆人顿时语塞,可时间上已经快来不及,只能先去大厅搬救兵。
慢慢的,天边的灰也被遮住了,更多的雪从无边无际的阴霾中飘落下来,那些从灰云中降临的雪,看起来就像来自虚假的未知空间,沉重的冰雪飘在房间的屋顶,发出轻微的咔--嚓--声,屋内渐渐冷了下来,火炉也被冰封般消失温度,寒意拼命的想要钻进人的躯壳。
齐瑶听见冰雪落在庭院的声音,听见远方传来的吟诵声,听见来自黑暗的脚步声。
门墙的阴影处突兀出现的一道光,他突破昏暗的云层,从门口直直地照射过来,他漆黑的披风猎猎作响,尚显瘦弱的肩膀上落满了雪。
男孩越靠近齐瑶,雪就化得越快,渐渐它的颜色变得透明,仿佛褪色的嘴唇。
齐瑶忽然湿润的眼眶里,下起了蒙蒙细雨。
那人嘴角展露出大大的弧度,就像遥远天边虚幻的云彩。
齐瑶的心跳越来越快,仿佛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我回来了,齐瑶。”男孩凝望着她的眼睛,笑着说:“对不起,你一直在等我,但是我却现在才来。”
恍若梦境般真实。
那种熟悉的声音。
那种温柔似水却又寒冷如冰的声音。
那种夜深人静时潜伏在脑海深处暗中作祟的声音。
那种从南方、从绝望墓地里爬出来的声音。
他说,我回来了。
永远不离开。
这些话,像夏夜密林中的黑蝉,在脑袋里嗡嗡作响。
男孩隐在风雪中的笑容,随着脚步显现,却又浅淡如掠过湖面的羽毛。
那张齐瑶无数次想要画下来的笑脸,男孩就这么廉价的展露给她看。
那一瞬间,她热泪盈眶,几乎停止呼吸,那双永远都化不开浓雾的漆黑瞳孔,此刻,映着她的容颜。
她仿佛一朵怒放的红莲,挤满了易铭的眸子,没有一丝多余的空间,那些久居眼眶的悲伤也纷纷让路。
夏沙衍冷峻的面容上一片惨白,就像绷紧的白纸,再用一点点力就会被撕裂的感觉。
“易铭。”齐瑶微小的声音。
“嗯。”他走得更近。
“易铭。”齐瑶大大的声音。
“嗯。”他来到她咫尺之面。
“易铭。”齐瑶带着浓烈哭腔的声音。
“嗯。”他把她拥入怀中。
齐瑶把头深深地埋进易铭的胸口里,她像是一只疲倦不堪的小猫,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飞扑回自己的暖窝。
她的手臂环绕一圈锁住易铭的腰间,用力得的连指关节都一根根全部发白。
他和她紧紧拥抱的场景,在夏沙衍的瞳孔里定格放大,放大、再放大、无限放大,放大到撑破眼球的地步。
可以清晰地看到她细弯的眉眼和他上翘的嘴角。
有无数美好的字眼可以形容这两个人,天造地设、天作之合,举案齐眉、琴瑟和鸣,等等等等……
可他就是看不惯啊!
夏沙衍的面容上变成一种苍白入灰的颜色,像是冬天里枯死的干瘪树皮。
他像个大傻子似的,目光一动不动地看着这两个人,眼眶流动着的是无论如何也掩饰不住的悲伤。
天边飘落的雪像冰雹一样狠狠地砸了下来。
噼里啪啦。
那种剧烈的声响,让人觉得房檐也快要塌陷下来了。
空气中的寒意十倍百倍的加强了。
夏沙衍一切都明白过来。
“他就是你所说的那个人?”他努力维持情绪,但尾音总是止不住地在抖。
齐瑶明显愣了一下,回过头看他,轻轻地点了下头。
实际上也不用多说什么,他和她的关系,即便肉眼看不到,心里也能猜得到。
夏沙衍“哦”了一声,随即晃了晃脑袋,视线转移到别的地方,他看虚无缥缈的天、看近在咫尺的地、看洁白无瑕的雪、看枯枝败叶的树,最后目光还是停在了那张模糊不清的脸上,他看了许久,甚至笑出了声,这笑声清越的近乎悲戚,“既然他都回来了……”夏沙衍停顿了好长时间,长到黑发铺满白雪:“你要跟他走吗?”
语气轻轻浅浅,听不出任何情绪。
但他是一个字一个字的从嘴巴里吐露出来的,那些字就如同是他的心血一样,吐了满地。
齐瑶还是同一个动作,她轻点了下头。
夏沙衍心里的各种负面情绪也越积越多,几乎要爆炸开来。
那道清瘦的黑影牵着齐瑶准备离开。
你别走,你别走。
“齐瑶,你别走。”
夏沙衍喃喃自语,他抱着脑袋,摇晃着踉跄后退,跌坐在地上,一瞬间仿佛失去了灵魂。
齐瑶停下脚步,回过头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他,嘴唇起伏,还未出声。
夏沙衍已经先一步说话,他的额头上的青筋暴起,眼睛里满是血丝,语气中充盈着愤怒和惊慌失措,“你是我的人,谁都不许夺走你!”他粗喘着气,像个即将失去心爱玩偶的疯小孩,“谁都不许夺走你……”
他跌跌撞撞地站起来,伸手去抓齐瑶的手,快要触碰到的时候就被易铭轻易地推开。
夏沙衍的手指末梢不经意间触碰到了齐瑶的胳膊。
齐瑶感觉到他的手指,就在那一瞬间变冷了,没有一点人的温度,像雪堆里无人在意的尸体般,冰的吓人。
“夏沙衍……”齐瑶带着一种怜悯的语气,重复那日说的话,“你别喜欢我了。”
她那种语气和姿态就如同一位高高在上的女神。
齐瑶不想居高临下,可被喜欢的那一方从一开始在另一个人眼中就是居高临下的。
好像不久前她在空旷的山顶上也是这么对他说的,你别喜欢我了。
一直一直不曾改变的语气,只是被他下意识忽略。
那种疏远的声音,仿佛他们两个站在了世界上最遥远的两个彼端。
“如果早知道……”夏沙衍摇头苦笑,“那天我一定不要翻窗进去,一定不要看见你。”
半晌,他像熊一样厚重的红衣服被大雪覆盖出小片的白色。
“齐瑶,就像你喜欢这个男人一样,你告诉我,怎么才能望着喜欢的人,告诉自己不喜欢她。”
齐瑶低下头看着地上的雪,沉默了整整三秒钟,随即摇头说:“我给不出答案。”
她走到易铭的身后,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连带着零星的雪花都被吸到嘴巴里,寒气瞬间灌满整个胸肺,冻的左侧心脏也停跳了。
齐瑶慢慢从口中吐出一大片白雾:“可你明知道的啊,我不会喜欢你,咱们之间没有任何结果,希望你不要再……”她的语气中带着一种抓耳挠腮的焦急:“你这样只会让自己受伤。”
“你说的我都了解……我也觉得自己死缠烂打的样子很傻逼很蠢,可我又有什么办法呢?我拦不住自己啊!”夏沙衍抓了一把自己的头发,又逐渐松开,头皮撕扯的痛感让他略微清醒,“你应该最了解这种感受吧,所以别劝我!”
夏沙衍盯着她深潭似的眼眸,就像一个溺水的人,身不由己的慢慢沉沦下去。
他忽然有种错觉,他觉得自己早晚会淹死在了里面。
夏沙衍涨红的脸颊上布满阴霾,他指着易铭,满是不甘的语气:“我要和你公平竞争。”
拱手让人是懦夫才做的行为。
齐瑶讪讪地笑,她不想给夏沙衍希望,她知道失落的滋味有多难受,随即揽着易铭的腰际,贴着耳畔轻声说:“走吧。”
易铭看着夏沙衍,视线越过齐瑶的头顶,他一脸的严肃认真:“随时奉陪。”
齐瑶低头,眼睛的余光看到易铭腰间泛着寒光的匕首,脑洞大开,担心地问:“不会吧?难道你要杀他?”
“对啊。”
齐瑶在露出惊慌表情的下一秒。
“怎么可能,我是那种因为别人喜欢你就滥杀无辜的人吗?”易铭轻抚着她的发间,轻笑说:“有人喜欢你,说明我的眼光……”他目光上下扫了齐瑶一眼:“还不错。”
易铭调笑着说:“你穿这身真好看。”
“有吗?很好看吗?等有一天我穿给你看,好不好?”齐瑶白皙的脸庞被衣服映出红彤的颜色。
易铭被她说的心头一热,雪白的面容上落了一层薄薄的红晕,嘴巴里缓缓吐出两个字:“好啊。”
语气愈加柔和,像是浸泡在温水里的海绵。
易铭抓住她的手,刚走了两步,就停了下来,他望着庭院的大门,嘴角的笑意骤然消失,逐渐变得凝重起来。
齐瑶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拐角处晃荡着人影,那里传来声音:“沙衍,怎么还不过来?大家可都……”话音未落,夏恍辉刚刚转过拐角便看到了大雪中表情各异的三人。
“沙衍,他是?”夏恍辉一边说一边疑惑地望向一身黑衣的易铭,气愤的伸长着脖子问:“哪个偏房的下人?凭什么牵齐小姐的手?”
“哥,他是……”夏沙衍眼神飘忽不定,支支吾吾,什么也说不出。
夏恍辉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记忆中有什么东西在翻涌,尽管不愿承认,却最符合现在的解释。
他瞪大眼睛看着眼前面容漠然的少年,脱口而出:“易铭!”
声音中混合着恐惧和难以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