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觉得凤凰涅槃这几个字有一股独特的韵味吗？”齐瑶指着盘子旁边几个毛笔字，她又指向其他盘子：“还有美人纤手炙角，潜龙在渊，夜半酣酒江月中，还有夏风六月……都写得挺好的。嗯，没错，写得挺好……”
“切，这我也会写啊，”夏沙衍对满桌的字不屑一顾：“我的名字都比这些字好看。”
“夏沙衍？”齐瑶凑近过来。
“嗯？”夏沙衍竖起耳朵，仔细听她说话。
她的嘴角微微上扬，逐渐咧出一道美好的弧度。
“谁给你起的名字啊，”她浅浅的笑着，眉眼像只狐狸般狡黠的弯下来，“夏沙衍，吓傻眼……哈哈哈，你娘生你的时候是不是吓傻眼了，啊啊，我的儿子怎么这么丑具！哈哈哈。”齐瑶装模作样的比划动作：“这真的我生的吗，好丑啊。”说完，她一边大笑着一边连拍桌子，引得旁边众人侧目而视。
夏沙衍涨红着脸，恼羞成怒的别过头：“吃你的饭吧！这么多菜都堵不住你的嘴！”
齐瑶缓过来后，浅浅一笑：“我吃饱了。”随即双腿一蹬站起身来，椅子腿儿和地面剧烈摩擦的尖锐声音一下子钻进耳腔，像被针扎了般。
“小二结账！”
小二肩上搭着白毛巾屁颠屁颠地跑过来，看着满桌子华丽的剩菜，一脸高兴：“一共二百二十二两银子。”
喝完最后一口粥，夏沙衍无比肉痛地掏出钱包。
两人走在繁华热闹的大街上，街坊两旁开着各式的铺子，夏沙衍看着眼熟的场景疑惑说：“这好像是回去的路啊。”
“嗯，吃饱了当然要回家啊？”齐瑶挑眉。
“你不是答应做我的导游了吗？”夏沙衍委屈巴巴地翻了翻空荡荡的钱包。
“谁答应你了，我只是说先出来吃个饭。”齐瑶轻声说：“再说了，去山中佛的路，府上很多人都知道，你随便拉个人出来领你去就好了啊。”
夏沙衍双手撑在后脑勺上，仰头看着天空，“他们哪有你好玩啊。”
“我哪里好玩了。”见他还有说下去的趋势齐瑶心烦意乱地摆摆手说：“好了好了，不想去就是不想去，哪那么多废话。”
夏沙衍一路郁闷地不再说话。
回到齐府后，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好东西，一拍脑门神秘兮兮地从房间行李里拿出一个花里胡哨的盒子，小跑到齐瑶的屋子献宝似的说：“这是宫廷花糕，皇上才能吃到的东西“
架不住他的热情，齐瑶礼貌地尝了一点，夏沙衍看着她吃，嘴角便缓缓上扬，满溢出一种无言的甜意。
“齐瑶齐瑶我听到一个好玩的事情，说给你听听呗！”夏沙衍的头发随着大幅度的动作而摇摆，像初春时节的柳条。
齐瑶若有所思地望着窗外，像是没有听到他的声音。
“那是茶楼的说书先生新编的故事，我昨个才听到的。”
“齐瑶你怎么不理我啊？我是哪里惹到你了吗？”
“齐瑶，今天你都没笑过，你笑一个好不好？你笑起来可好看了。”夏沙衍像只傻乎乎的跟屁虫。
齐瑶终于扭头看着他，说：“那事你办得怎么样了？”
夏沙衍知道她所指何事，笑容收敛了一些，“我让下人跑了一趟，今日我爹应该已经收到信了。”
“这事谢谢你了。”齐瑶侧过脸看着他，少年刚毅的侧脸让人心生安定。
“不用谢我，毕竟强扭的瓜不甜嘛。”夏沙衍不看她的眼睛，他低下头，笑容渐渐消失，“这道理我懂。”
又过了两天，齐石拆开从京都传来的信封大发雷霆，里面赫然是夏沙衍写给丞相的辞婚信和丞相写给齐石的诉斥信。
当天下午，太阳隐匿在乌云中，铅灰色的天空下起了大雪，齐石二话不说令齐瑶跪在书房前，跪了整整两个时辰也没得赦令。
冷厉的寒风如针尖般扎在她外露的肌肤上，腿脚逐渐冻得冰凉，衣服沾染着冰渣，额头有些许发热，有生病的前兆，胃阵阵蠕动，有种要呕吐的感觉，刚开始还来回地搓手，现在连动的力气也没有了，只能把手环抱在胸前。
齐瑶想起初见时，同样是跪在雪堆的易铭。
快要晕倒时，一道黑影停在身前，挡住风雪，一股暖流从心底缓缓回温，迷迷糊糊的齐瑶看着地上的鞋子喃喃道：“易……”话音刚落，她几乎一瞬间恢复清醒，猛地抬头，瞳孔像猫般微缩，浑身打了一个激灵，却不是因为冷。
目光所及的是那个剑眉星眸的夏沙衍，朴素的淡青色衣衫，撑着油纸伞，爱笑的面容此刻愁眉不展。
“大叔在里面？”他两条浓黑的眉毛迅速在眉心皱出川字，眼眶像烟囱里的火苗般一片通红。
齐瑶压低声音说：“别站在这，会给你惹麻烦的。”
夏沙衍用手掸去她身上的雪渍，又把衣服脱下披在她身上，说：“我不怕。”他像初生牛犊的小孩那样大声说出来，声音落在雪地里传播到四面八方，书房里练字的人影明显顿了一下。
“快走吧。”齐瑶细若游丝地说，手指僵硬地扭捏着衣角，脸色愈加苍白，
“别跪了，出什么事我担着。”简单的一句话从他口中娓娓道来，不带半点虚伪。
齐瑶本来不想给他添麻烦的，可看着少年关切的眼神，一种巨大的委屈感涌上心头，就好像被人欺负终于盼来靠山似的。
她手掌撑着地想要站起，夏沙衍便弯腰扶着她从雪地上摇摇晃晃地站起。
屋内传来严厉的声音，“谁让你站起来的，跪下！”
夏沙衍冷哼一声，气得跺脚，直直地冲了进去，门也不敲，那姿态像极了街边不懂礼数的地痞。
屋内的声音从争论变为争吵又迅速变成了一声闷响，紧接着就是齐石痛呼的声音，紧接着夏沙衍从屋内冲出，拉着齐瑶的小手往外跑，俩人跑到没力气才停下来，扶着膝盖呼赤呼赤吐着气。
“你真的打了他啊。”齐瑶兴奋的大笑问。
“嗯。”夏沙衍点头，他当真拍了齐石一板砖，正确的说法应该是一墨砚。
“厉害！你算个汉子！我佩服你！”齐瑶好久没有这么心情舒畅过。
夏沙衍怔怔地瞧着她，和那年在山洞里的大笑一模一样，多好看啊，比天上的太阳还要耀眼，他想着想着便呆若木鸡地傻笑起来。
蓝天白雪在他眼中渐渐淡化成颜色单调的背景，他喉咙发紧，看着齐瑶尴尬的神情，才想起了现在还握着她的手呢。
被挣脱开时，铺天盖地的失落感从心底迸发，空落落的仿佛失去了什么珍贵的东西似的。
雪只下了一小会儿便停了，眼帘中尽是白茫茫一片，无比安静，世界消失了声音，只有踩雪的咯吱声。
身后轻快的脚步声突然加快，夏沙衍的心跳漏了一拍，侧脸一看，齐瑶竟然已经走到自己的身侧。
“反正齐府暂时也不敢回去了，”她指着远处耸立的高山说：“你不是想去山中佛吗？我带你去。”
一路上，夏沙衍的脚步都轻飘飘的，好像是在梦游。
山中佛。
和之前大不相同，建成后和其他世俗的佛一样枯燥乏味。
人山人海，由黑色的头发组成的拥挤海洋，无数信男善女聚集在一起，烧香投钱，磕头祈愿，单纯的石佛变成了一种为掩饰心底欲望而产生的寄生品。
齐瑶差点认不出来这是原先那个不沾人间烟火的山中佛。
废了老半天劲，夏沙衍和齐瑶终于爬上山顶，齐瑶累得像泥一样，平瘫在地上，形成一个大字，气喘吁吁，仿佛全身灌满了铅，她记得上一次和易铭来的时候，一点也不累。
后山坡，几个月前还细长的蒿草，萎缩成这副模样，像杂草一样乱七八糟的躺在地上。
草地上残留的雪渗入肌肤，丝丝凉凉。
齐瑶望着天空中慵懒的云，它们好像从来都没有变化，奇怪的是越看越觉得，它们像极了十八岁那天黑衣少年的笑。
易铭。
你隐在枯草下的那些脚印，
藏在云彩后的苦笑；
和我额头间湿润的嘴角。
它们都在帮我记着呢。
触景生情这个词，到底是谁发明的。
想起他，眼眶忽然就失控到通红的地步。
山风把夏沙衍的话传达到耳边。
“真大，它的眼珠子，竟然比我的身子还要大啊。齐瑶，你不来看看吗？”
齐瑶坐起来，望向山中那个巨大无比的佛头，一瞬间，觉得这就是一推破烂石头。
她那次无比虔诚许的愿，全部落空，什么也不剩下。
她希望和易铭永远永远在一起。
她希望父亲恢复从前的和蔼。
她希望和朋友保持亲密。
如今，倒像是许了相反的愿望呐。
“快许愿啊。”夏沙衍兴高采烈地跑过来，坐在齐瑶身边，用手肘碰了一下她的胳膊。
“你许吧，帮我那份也许上。”齐瑶随意的语气，说完，又躺倒了，浅浅的雪地里印出浅浅的人形。
呼，还是躺着舒服。
“为什么？”夏沙衍疑惑歪头。
“可能我和佛祖有仇，”她轻声笑着说：“所以我自己许的愿从来没灵过。”
“你和它能有什么仇？”夏沙衍笑了笑。
“我不知道，有可能是因果的仇吧。”齐瑶仰望着天空，思维跟着目光延伸到天边。
石佛头顶的一撮圆疙瘩，高耸入云，齐瑶想，也许爬到圆疙瘩上就能看见神仙。
神仙神仙，你能告诉我易铭在哪里吗？
老神仙探出头调皮卖萌地说，你爬上来我就告诉你。
齐瑶想象着自己越攀越高，不一会儿就到达佛像的头顶，看见一个白胡子老头。
刚想问，耳畔有声音把她从山顶上拽下来，打断了她天马行空的想法。
声音好像在空旷的草地响起，显得非常遥远，恍如天边，“齐瑶，你为什么不想嫁给我呢？”
夏沙衍的胸膛涨鼓着，里面满载的都是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