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西佛寺(一)
微小黑2020-07-31 13:413,865

  他的屁股旁边,他正用手指缠绕着草根,转了几圈,一点点拔出来。

  换根草,转几圈,拔出来。

  反复重复。

  齐瑶猛地从地上坐起来,她回过神,表情复杂,定定地坐在草坪上:“你抽风了?怎么突然问这种问题?”

  夏沙衍意外的没有还嘴:“我前几天就想问了,可一直没有机会。”

  “不想嫁就是不想嫁,哪有什么为什么。”齐瑶撇开脑袋,冷漠的语气。

  她的声音好听而又平静,没有丝毫波澜,就像是无风的海面。

  他攥着草根的手指忽然有一种刺痛。

  夏沙衍离她耳朵五厘米的地方,很小声地说:“他对你来说是很重要的人吧。”

  冷风吹进耳朵,直透到胸腔,冰凉的,激灵了整个心脏。

  “你听谁说的?”齐瑶努力维持平静,但她的胸口却在微微起伏。

  “我猜的。”夏沙衍静悄悄地说,像做贼一样。

  “你猜的?”齐瑶一脸不相信的模样。

  柔软的草坪有些坐如针毡。

  “你不信?”夏沙衍凝望着她,过了很久,他轻声细语地说:“你有喜欢过一个人的感觉吗?”

  不等齐瑶回答,他继续说:“如果有,那你一定会相信我。”

  夏沙衍转头望向苍白的天空:“这几天我的注意力全在你身上,你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我甚至比你自己还了解。

  第一次见面时,我看见你背在身后局促不安的手。

  当时我就想偷笑,我以为你不安是因为你喜欢我……”夏沙衍慢慢低下头,自嘲地笑了笑:“之后才知道,原来是因为你怕我,怕我喜欢你。”

  话语中隐藏着的巨大悲凉,在他脸上展露无遗。

  “还有我牵你手时,怎么也暖不热的手心,还有好几次,我靠近你时,你退了一小步。

  也许你是下意识防护,但每次看到这种动作,我就忍不住心酸。”夏沙衍鼻子一酸,眼眶中竟然流动着湿润的液体。

  “夏沙衍,你别说了。”齐瑶停顿了一下。

  两下、三下。

  滴答滴答。

  夏沙衍在她沉默的时候,甚至恍惚地听到了时间流逝的声音。

  她嘴唇浮动的样子,在他瞳孔里无限放大。

  最后进入耳腔里的声音,越来越清晰。

  她说:“你别喜欢我了。”

  齐瑶凹陷进去的眼眶,一片漆黑。

  就像冷光照进无边无际的黑暗。

  就像石子投入深不可测的海底。

  连一点声响都没有发出,就被吞没干净。

  “你以为我想这样啊!喜欢可以控制吗?”夏沙衍仰头望向更高的白色太阳,无视远处零零散散的人,放大说话的声音,“这该死的眼睛总是不由自主地瞟向你,就算我的视线离开你,余光也在偷瞄着你。”

  齐瑶着实吓了一跳,急忙环顾周围人,好在没人注意他们。

  情急之下,齐瑶压低声音:“夏沙衍,别说了,你有点羞耻心行不行?”

  一种厌烦的语气。

  像针扎在夏沙衍的喉咙管,那些关于喜欢的话,通过喉咙上细小的血洞,一点一点地滴进衣领,无人察觉。

  他前几秒还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水一瞬间倒流回眼腺。

  羞耻心吗?

  我喜欢你,对你来说,到底是一种羞辱还是耻辱?

  夏沙衍余光里看见齐瑶因为羞怒而变红的侧脸,感觉到胸膛里的心脏砰砰直跳,可是脑子却逐渐冷却下来。

  他调整呼吸,控制着情绪,尴尬笑着说:“这两天,我看你魂不守舍的,连笑都勉强,说话的语气也总带着不高兴。”他摸了摸鼻子:“所以,我也只是猜你喜欢别人,没想到真的被我猜中了。”

  呼出热气的话语凝聚成淡淡白雾,飘散着遮住他的脸。

  “我知道你喜欢别人,可为什么要隐瞒呢?”

  高远的寒空中,白色的云朵高不可攀,永远冷漠的飘在太阳旁边。

  “如果一开始我就告诉你,他可能不会回来了,甚至有可能已经死了。”齐瑶回过头看他的眼睛:“你还会帮我解除联姻吗?”

  夏沙衍哑口无声。

  齐瑶笑了笑,看着草地上两个浓黑的影子,它们肩靠着肩,像黑暗般紧密无间的交融在一起,仿佛永远分离不开,可她只需要微微向另一边挪一点点,它们就又变成两个毫无关联的黑影。

  齐瑶做了个大胆的决定,她选择相信眼前这个不算熟悉的男孩。也许是因为他刚刚炙烈如火的表白,又或许是因为他在某一瞬间很像自己。

  “我小时候就认识他,”齐瑶伸了个懒腰,“那时候,他总是一个人坐在房间里,他不愿意和我们一起玩,也没人想和他玩,所有小孩都说他是怪物。”

  齐瑶做了个嘘的手势,“实际上他是杀手。”

  夏沙衍没有丝毫怀疑,他的嘴巴仿佛张开了河马的弧度。

  齐瑶低下头来望着自己和他分离的影子。

  “刚开始我也很怕他,接触之后,才发现他一点都不可怕,就像……就像孤零零的小狗一样。

  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我们间出现了断点,谁也不理谁,直到长大以后,有次去由山,发生天灾人祸,他救了我两次。”

  那些隐藏起来的巨大悲痛,被她缩减到四个微小无比的字,天灾人祸。

  齐瑶轻笑着说:“现在我去由山还有点害怕呢。”

  “他救了你两次吗?”夏沙衍重复呢喃一遍,有一两秒的失神,随即追问道:“然后呢?”

  “然后,我们……”

  小屋中易铭缠满纱布的滑稽面孔和悬崖边他最后映着星光的虚幻脸庞,交替浮现在脑海。

  齐瑶深吸一口气,呼出一大口浓厚的白色雾气,像一只森林里喷雾的美丽妖精:“我们……”

  她摇了摇头,忽然不想再说话了。

  她不想再回忆了。

  记忆中易铭的身影明明隔得那么远,可痛苦却依旧如影随形,清晰如昨日。

  “他喜欢你吗?”夏沙衍紧张地问,旁边一小片草,光秃秃的。

  “喜欢。”齐瑶笃定地说,那种笃定的语气,就像云在天上,草在地上一样理所应当。

  “那他现在在哪里?为什么不娶你呢?”夏沙衍又问,他的话,仿佛一根根带毒的冰凉尖刺,扎进她火热的心脏,整根没入,瞬间火热变成冰霜。

  齐瑶把脑袋深深地埋进膝盖。

  “他啊,他去南方了,”齐瑶嘴巴抵在裙子上,发出的全是呜咽。

  她双眼失神,仿佛没了灵魂般喃喃自语:“但他会回来的,他会回来的。他会回来的。”

  越说越乱,越说越大声,像泄愤般倾诉。

  大声的让人觉得空旷。

  有路人望过来,他们看到女孩痛哭流涕,虽然觉得好奇,但也不足以让他们驻足。

  齐瑶把眼角的泪水都蹭到黄裙子上,鼻梁骨蹭的生疼,滚烫的眼泪越蹭越多,仿佛全身上下所有的水分都要通过眼眶流干。

  膝盖上的黄布料湿润成溪河。

  齐瑶知道,他回不来了。

  易铭有可能是真的去南方了,过着普通人的生活,奔波劳碌,然后娶妻生子,一辈子平平安安,不用杀人,也不再提心吊胆。

  也有可能那天夜里已经死在悬崖绝壁之下,骨头发臭发硬,平常人路过山脚或许还以为是块硬石头。

  “我相信他会回来的。”夏沙衍心疼地拍了拍她颤抖着的肩膀,安慰的语气,“他会回来娶你的。”

  谎言永远是最好听的,因为它虚假到如梦似幻的地步,又贴切人的想象。

  齐瑶抬起头眼泪汪汪地看着他,睫毛湿漉漉的闪着亮光,像森林深处下着大雨的湖潭,夏沙衍看到潭面上倒映着的自己,一副暖男形象。

  真是可笑啊,分明不想说这种话的。

  他俯下身,对着深不见底的谭水悄悄地说,没事,还有我呢。

  他不娶你,我娶你啊。

  我照顾你一辈子。忘了他,好不好?

  心声像一块沉重的大石头一样迅速沉入黑色潭底,不见天日。

  冷光的照射下,夏沙衍展露出阳光灿烂的笑容。

  那是他的脸,却不是他的表情。

  夏沙衍心疼地看着齐瑶,和自己。

  残忍的巨佛,你还在凝望着吗?

  端坐在遥远的山巅,每天迎接朝霞的辉光,眺望着众生疾苦。

  高兴亦或是痛苦?

  百无一用的佛,继续看着吧,

  黑色苍穹下燃尽力气的星星,

  只能沿着既定的轨道坠落。

  夏沙衍永远无法忘却那一天,齐瑶漆黑的长发上沾染着热泪,它们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像一粒粒流动着的鎏金。

  西佛寺靠近永阳城的边界。

  郁郁葱葱的老林子里,草丛一阵抖动,探出一颗汤圆似的光溜溜的小脑袋,随后在左侧草丛跟着探出一颗月球般圆滚滚的大胖脑袋。

  “师父,这个人好像快死了。”小和尚望着泥地上一动不动的身影,小嘴巴贴着大和尚的耳朵悄悄说:“咱们救不救?”

  “当然……”老和尚点点头:“不救。”

  小和尚迈在半空的脚步猛地停顿,晃悠着栽了一跟头,他冷冷地上下扫了师父一眼,用一种烂泥扶不上墙的语气哀叹道:“上身穿着衲衣,脚下踩着芒鞋,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会痛。”老和尚默默地捂着胸口,又俯下身揉了揉脚脖子:“但脚更痛。”

  “师父,你平时是怎么教导我们的,以往抢我馒头吃也就算了,这次可是人命关天啊……”小和尚望着躺在泥地上的身形深深地叹了口气。

  老和尚怒气冲冲的跳出草丛大喊大叫:“小屁孩儿,说得倒是好听!这么远的山路,整整十八个大拐弯啊!硬是让我这老腰一步一步背回去吗?你当我是爬山虎啊?”

  沉默了半晌。

  老和尚掐着老腰,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小和尚,冷哼一声,脸上写着明晃晃的七个大字,知,道,自,己,错,了,吧。

  “爬山虎是植物,师父。”小和尚冷冷提示。

  一记手刀劈在他圆润的头顶,一颗红烧大包像撑起的帆布一样乎乎鼓起来。

  小和尚泪眼婆娑,抱头惊呼:“哎呦喂!痛的嘞!”

  “小屁孩儿,想救他?”老和尚嘴里不知从哪叼出一根狗尾巴草,像纨绔子弟一样嘚瑟地抖着腿。

  小和尚看着他亮晶晶的光瓢,眼泛热泪,倔强地点了点头。

  老和尚摇摇头,叹了口气,随即又恶狠狠地瞪了小和尚一眼说:“那你负责拎他的腿!”他走过去抱起奄奄一息的男子,冲着愣在原地的小和尚大吼:“再不过来我就走了啊!”

  “哦哦哦!”小和尚破涕傻笑,一溜烟儿地跑过去,双手奋力夹住两只腿往上使劲。

继续阅读:第五十三章 西佛寺(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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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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