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山洞出来后，夏沙衍一直问父亲关于齐瑶的事情，父亲被问的烦了，便说，小小年纪懂什么男女之情！好好读圣贤书才是你该做的事。
一向乖巧的夏沙衍顶嘴道：我即便是不懂什么男女之情，也知道自己很喜欢很喜欢她。
从往事中抽离出来后，再看齐瑶的眼神简直就像天上的繁星一样亮晶晶的，直叫人忍不住凝望，夏沙衍觉得她身上有股奇怪的魔力，每次和她眼神接触时，脑袋里就什么事都想不起来了，只记得这张脸。
“你好，我叫夏沙衍。”他用一种平淡无奇的语气说出一句无比普通的开场白。
“齐瑶。”齐瑶好奇地看着他，微微点头示意。
尴尬空气蔓延得如此之快，夏沙衍想挠头，却觉得这种行为会显得自己呆板，想视圆房间布局又觉得这样会显得很不礼貌。
真是一举一动都不自在。
夏沙衍身体僵硬地坐在椅子上。
“你是丞相的儿子？”齐瑶率先打破平静。
“嗯……”夏沙衍点了点头：“是啊。”
“你钻窗户进来的？”齐瑶歪头疑惑。
夏沙衍回头看了看，又点点头。
显而易见，坏掉的窗户还在吱呀作响。
又是沉默。
半晌。
好像消失了声音般，只能听到气体进入鼻腔的呼吸声和心脏有规律的跳动声。
“你……”夏沙衍通过直觉：“是不是不想嫁给我？”
他从来都不是拐弯抹角的人，这点从他进入房间的方式就可以看出来。
“嗯。”齐瑶诚实地点点头，又疑惑地问：“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单刀直入，无比直接。
夏沙衍的身形反而有些不稳。
“这还用看吗？穿着灰布麻衣，发无簪花，面无粉饰，不，有粉饰，你脸上涂的什么啊？”夏沙衍露出诧异的表情，“泥灰吗？”
他眼中的光亮慢慢黯淡下去，像落入天际线的太阳，“我有那么差劲吗？让你这么拼。”
“不是差不差劲的事。”齐瑶轻声说：“另外，这些不是泥灰，是灰粉，我自己搭配的胭粉。”齐瑶摸了摸脸上的粉，捏下来一点，放在鼻尖：“还是香的。”
“那又是为什么啊？”夏沙衍简单的头脑死活也想不明白。
“我不想告诉你。”
呼吸声清晰入耳，又有种陷入沉默的趋势。
齐瑶忽然抬起头，问：“夏沙衍，你能不能取消订婚啊？”
“为什么？我看你挺好的。”夏沙衍别过头，故意不看她的眼睛。
“挺好的？”齐瑶伸手在夏沙衍眼前晃了晃：“你不会是瞎子吧，我都这样了还挺好？”
“对啊，我眼瞎。”说着，夏沙衍幼稚地闭上眼晃荡着双手，“好黑啊，谁把灯熄了。”
齐瑶轻声笑了笑。
夏沙衍眯成一条缝的眼睛，看到齐瑶变化的神情，表演更加卖力，语气却深情，“虽然我眼是瞎的，但心是明亮的，我看到你灰粉下的美丽。”他忽然睁大眼睛，一直笑：“那是比阳光还灿烂的笑容。”
“是吗？”齐瑶好笑地看着他。
“嗯，我就喜欢你这种性格的女孩，经常笑，又懂礼貌，更重要的是很漂亮。”夏沙衍一顿夸奖。
“你从哪看出来的？……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有这么多优点。”
“我有一双善于发现美的眼睛，”夏沙衍一边说一边把自己的眼睛瞪的更大：“所以订婚这件事，还是照常吧。”夏沙衍一脸认真的说。
“这怎么行！”齐瑶有些哭笑不得又有些焦急：“我不爱笑，我经常哭，鼻涕流下来可丑了，而且我已经三天没洗澡，吃的也特别多，早晚会变成大胖子的，你要是娶了我，所有人都会笑话你，你一辈子都抬不起头。”
夏沙衍越听越想笑，终于，忍不住了，房间里回荡着肆无忌惮的大笑：“你说你又胖又丑，吃的超多，还不爱干净，这不就是猪吗？哈哈哈哈。”
夏沙衍擦着眼角，笑的肩膀发颤：“哪有人说自己是猪的。”他扶着腰：“不行了，不行了笑的我肚子疼！”
猪吗。
齐瑶回想起易铭还没离开的那一天。
他疲惫地躺在床上，睁开眼睛，说的第一句话是，我记得齐家大小姐睡觉呼噜打的特别大，今天怎么不打了。
当时，齐瑶特别想起身抽他。
却不知为何，配合他打起了从未打过的呼噜。
也许因为可怜他是病人吧。
他苍白毫无血色的脸颊上在那时，仿佛开出一朵花来。
齐瑶从未想过冷漠如冰山的易铭，竟然会有这样柔情的笑。
他说，猪，醒醒。
他说，你问我为什么不答应你，因为我配不上你啊，我什么都没有。
他说，我是去赎罪的，放手吧。
他没说出口的，齐瑶，我喜欢你，真的喜欢。
一些零零碎碎的回忆，断断续续地层叠。
回忆的尽头，他漆黑如墨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漫漫长夜。
齐瑶的眼圈慢慢变得通红。
夏沙衍彻底傻眼了。
不就说你是猪吗？至于哭吗？
“你怎么哭了……”夏沙衍慌了神，他记得母亲说过，让女孩受欺负的男人是天底下最没本事的男人：“对不起，对不起，我是猪，好不好？”他学猪哼哼了两声，又脑洞大开地说：“当猪也没什么不好的，吃吃喝喝睡睡，肥肥胖胖的，然后带着笑意贡献出自己的价值。”
阴影中，齐瑶眼中的波流又变多了几分，像是蓄满湖水的深潭，仿佛随时都会流出来。
夏沙衍无可奈何地轻声说：“你不是不想嫁给我吗？那好，我去和我爹说说。”
轻松的语气深处却掩藏着无以复加的失望。
“真的可以吗？”齐瑶擦着眼睛，露出期待的神色。
“我们两个当事人都不同意，谁敢逼我们，实在不行，我就一哭二闹三上吊，或者说你太丑了，娶过来丢我们家的脸。”
“你才丑！”齐瑶挥舞拳头想去锤他，又觉得第一次见面还不熟，就只在脑袋里单纯的想了想。
想着想着，嘴角下意识地咧嘴笑起来。
这是她这么多天来第一次笑。
随即，她又担心地问：“我听说，这次是家族联姻，真的能解除吗？”
夏沙衍扶着额头，认真的思索：“确实有些困难。”
“这样啊。”
他偷偷瞥一眼，看见齐瑶眼底无法掩藏的巨大失望。
夏沙衍大笑着露出一排牙齿：“没事，我全力以赴，争取完成任务，相信我。”
“我相信你。”齐瑶郑重地拍着他的肩膀。
下一句话，语气突然变得无比温柔，像阳光下低头浅笑的邻家小妹：“谢谢你，夏沙衍。”
“没什么，小事一桩。”夏沙衍摆了摆手，脸庞受宠若惊般发红。
齐瑶一拍额头，好像想起了什么，说：“你可以过两年再来。”
“怎么了？两年之后你就喜欢我了？”夏沙衍调笑说。
“不是，是我堂妹，她十二岁，过两年就成年了。”齐瑶半开玩笑着说：“我觉得把她嫁给你，我挺放心的，又刚好借着联姻。”
“唉，我还以为……”
“你以为个屁啊以为。”
“你这是坑妹啊……”夏沙衍摸摸脑袋，想了想，不对啊，自己这么优秀，应该也算不上火坑吧，就换了种说法：“我才不喜欢小屁孩呢！毛都没长齐！”
他试探着说：“你去过京都吗？”
“很小的时候去过，玩了几天，”齐瑶认真地皱眉想了想，“好像是因为皇帝的生辰。”
夏沙衍几乎是当场跳起了，“那你记得我吗？”
齐瑶愣了一下，仔细盯着他的脸，从头到尾来回的审视，夏沙衍窘迫地站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心里却感到一种异样的舒服，他保持僵硬的姿势，任凭她注视。
“不记得了。”齐瑶说。
夏沙衍本来还欲解释说小时候的情形，可看着她迷茫的神情喉咙就好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过了一会儿，他凝视着齐瑶的双眼，紧张的磕磕绊绊：“两……两年之后，还是这个房间，如果你还没有嫁人，希望……希望你也能放心我。”
夏沙衍扭捏走到还在发愣的齐瑶面前，向她伸出脉络分明的手掌，“出去吧，再待在屋里就要发霉了。”
齐瑶本来想摇头，但看着手掌延伸的顶端，那张阳光灿烂的笑脸。
他就像是从古老壁画里走出来的纯洁神灵，一尘不染，洁白无瑕。
齐瑶的瞳孔有一瞬间放大开来，她忽然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好像在哪里见过。
耳腔里嗡嗡直响，脑袋里有一道光闪过。
哦。
她想起来了。
夏沙衍仿佛是当初那个阳光灿烂的自己，而这个颓废无力的自己就如同那时候的易铭。
齐瑶觉得这就是一种轮回。
这世界上好像总会有一个人是另一个人的信徒，毫无理由的一见钟情。
齐瑶下意识地伸出手，她接触到白皙的手掌，在冬天里依旧温热的像火炉一样。
眼前的男孩就像一面镜子，易铭在镜子的反面，而他在镜子的正面。
一个是王子，一个是巨龙。
一个是医师，一个是野兽。
一个是白狗，一个是黑猫。
完全相反的两个彼端。
齐石望见阴影中两个人牵着手走出来，以为齐瑶想通了，高兴往他们的方向招了招手。
阳光照耀在齐瑶脸上，灰粉闪闪发光，她顶着一头乱糟糟的鸟窝，身上没有一件像样的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