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脱脱一个穷苦人家的女孩。
夏恍辉吓了一跳,有些搞不清状况。
齐石气的毛发炸裂,呼哧呼哧地喘气:“瑶儿!你这是什么打扮!不三不四的,成何体统?”
“世叔,莫生气。”夏恍辉抚着齐石的背,嘲讽似的劝慰说:“也许,沙衍他就是喜欢这种野路子,你看,他们相处不是挺好吗?”
“那她也不能这样,这要传出去了,我这老脸往哪搁啊。”
谁都没有注意,齐瑶的手掌正在不着痕迹地慢慢分离。
“大叔,联姻的事,等我回去和家父商量商量再说。”夏沙衍自然地走到齐石面前,客气地拱手。
夏恍辉脸色一变,“沙衍,别胡闹,父亲之前不是和你说好的吗?现在你怎么忽然变卦了?是不是因为齐小姐这身……浓妆?”
“世侄,这件事上瑶儿做的确实不对,我会教训她的,但订婚是件大事,我和你爹早在几个月前甚至几年前就商议好了,怎能说变就变。”
夏沙衍摇了摇头:“不是她的原因。”
“瑶儿,你太不像话了!赶紧去换身衣服,洗把脸。”齐石催促说。
像商品一样,什么都要验货。
货真价实才能卖个好价钱,才能利益最大化。
果然是名副其实的好商人。
齐瑶心里涌起一阵荒芜的悲凉,她脸颊上的灰色粉末凝结在皮肤表面,一个个微小颗粒形成灰色的面具。
齐石奋力去推她,催促的语气:“还不快去?站在这装疯卖傻给谁看?”
齐瑶的身体连续向后退了三步,一阵摇晃终于努力平衡下来。
她攥起的拳头因为太紧,而嘞出一道道深深浅浅的细纹。
最终,力气消散干净,无奈松开虎口。
她轻微地叹了口气,转过身,准备去洗把脸的时候,夏沙衍抓住了她的手,手心湿漉漉的,满是温热的汗水。
她想甩开,那握手的力度却越来越紧,那种感觉就像小狗咬着人的裤脚不放一样。
“不是她的原因。”夏沙衍重复说,回过头仔细地注视着齐瑶,“她这样,我觉得挺好看的。”
心里像被巨大的太阳强行暖和起来,一瞬间,融化寒冷的四肢百骸。
齐瑶感激地看着眼前的夏沙衍。
“既然不是小女样貌的问题,那为何还要与令尊商议婚约之事?”齐石逼问。
“我目前觉得还是要以学业为重,经过我长时间的考虑,这种缘分的事还是急不得。夏沙衍轻声说:“过两年,等我官职行至三品,官途稳定之后,我一定再来向齐小姐提亲。”
夏恍辉嗤笑出声,小孩子脾性的三弟什么时候这么好学了,但毕竟是一家人,不好互相拆台。
十八九岁的成年人,其他人十八九岁时,小孩都四五岁了。
齐石知道这只是荒唐的借口,但也不好折他的面子。
“也好,多多考虑也好。”齐石无奈顺着台阶下。他又说:“但必须要多住几天,天寒路远、路途劳顿,刚来到齐府,还没好好休息吧。”
“一定一定,劳烦世叔了。”夏恍辉拱手轻声说。
谈话间,齐瑶再次滑溜溜地挣脱开夏沙衍的手。
“管家,去给两位公子准备套房。”齐石朝着不远处的阴影大声呼喊。
老管家躬着腰的身影点了点头:“两位公子请跟我来。”
夏恍辉走到半路,回头看见夏沙衍一动不动2站在原地:“沙衍,愣着干什么?走啊。”
“催什么催……”夏沙衍回头却看见齐瑶也是一副赶人的目光,心脏像是被烧光的枯木林,一阵空落落的寂寥从眼神中爆发,“我走了。”
齐瑶干净利落地点头。
“你……”夏沙衍无语,想吐槽她,最后从嘴巴里说出来的却是,“要常常来看我啊。”
齐瑶不假思索的摇头。
夏沙衍无奈地说:“那我就来看你。”
他回过头,不再看齐瑶的表情和动作,淡青色的背影渐行渐远,在拐角处消失了衣摆。
齐瑶松了口气,心底仿佛有一块大石头落下。
“啪!”
耳朵接收到一种近在咫尺又无比清晰的声音。
突如其来的耳光,大力地抽到齐瑶的脸上。
响亮的声音在空旷的雪地中回荡。
仿佛峡谷深处的回音,在齐瑶狭小的耳腔里来来回回重播。
齐瑶保持被扇的姿势,僵在原地,一动不动,如同一个因为被抽飞零件而坏损的破烂木偶。
阳光忽然凝缩在半空,迟迟不敢降临在齐瑶脸颊。
灰脸上红色的巴掌印暴露无遗,像血液般清晰。
“从小我就特别疼你,你想要名贵的猫,我千里迢迢命人给你收集,你想吃各式各样的新鲜水果我专门让果农给你建果棚。
十五岁的时候,你不想嫁人,我顶着周围所有人的舆论压力,让你一直自由自在到现在。
这一切就是为了今天和夏家的联姻,你要明白,任何事情都是有代价的。”齐石神色渐渐激动起来,涨红着脸庞,大吼大叫:“而你知道为了和夏家联姻我付出了多少代价!我好说歹说,年年跑去给夏府送礼,就因为你现在打扮的这幅恶心模样,毁了!全都毁了!”齐石怒不可遏,声音越说越大:“这次联姻关系到的可是整个家族的将来!要是因为你而使我齐家衰败!我定饶不了你!”
寒冬腊月的天气,齐石的额头上满是热汗,他越想越气,气到浑身颤抖,朝着齐瑶的左脸,又是一记耳光。
齐瑶没站稳,脚一打滑,摔在地上。
过了一会儿,她的肩膀发抖的厉害,声音带颤:“爹,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你会不会心疼我?”
周围一片安静,头顶上,树枝下,零星飘下一两朵白雪花,消失在白雪地里。
“心疼你有什么用?能让夏家回心转意吗?”齐石仿佛被气疯了一样,没有丝毫犹豫地说:“你现在立马把脸洗干净,收拾收拾去夏沙衍那里,这几天,给我好好表现,争取让他喜欢上你。”
眼眶像是乌云密布的黑色天空。
眼泪像永不止息的密集河流。
分不清是雪还是眼泪,它们哗啦啦的布满面颊。
心如死灰般绝望。
灰色的面具此刻被冲刷干净,连带着温热的心房也一起分崩离析。
“我不去,我死也不去。”齐瑶摇摇晃晃地站起身:“齐家衰败也就衰败了,一个靠联姻才能苟延残喘的家族还有存在的必要吗?”
“你说什么!齐瑶!你胆敢再说一遍!”齐石的额角有青筋跳动,沧桑的面容被狂风暴雨的愤怒占据,眼中喷涌着红色的怒火,就像一个被触碰逆鳞的恶魔。
“如果齐家靠依附他人才能苟活,还不如走向衰败。”齐瑶像是被打傻了一般,竟真的再次说出口。
她薄弱的身影,此刻像独自屠龙的勇士般临危不惧。
一道模糊不清的影子,疯了般朝齐瑶扑过来,一脚踹在她的肚子上。
好疼。
齐瑶灰色的衣服更加脏了,沾染着无数雪渣和水渍。
她的身体完全趴在地上,抱着肚子,慢慢蜷缩成一团。
好疼啊……
心脏极速的跳动,几乎快要爆炸开来。
肺部像要停止呼吸般痛苦。
胃里的肠子都纠结到了一起,齐瑶感觉自己的胃上有个鞋印。
身下的雪,透过薄衣,绵延到全身,持续不断地冷冷发作。
可身体再冷,也不及她心碎万分的痛。
她哆哆嗦嗦地扶着墙站起来,抬起头,视线里无数重影,齐石的脸变得年轻,他开口说,乖女儿,快起来,地上脏。
重影消失,是齐石越来越远的背影。
一阵刺痛从额头上传来,齐瑶伸出手擦拭,放下手时,前两根手指上沾染着刺眼的血。
一阵天旋地转,齐瑶昏倒在地。
几天时间,齐府上上下下开始喜欢夏沙衍,他虽身份尊贵却无半点架子,他身段瘦弱,长得一副剑眉星眸的英雄样却特别爱笑,笑起来如同个没心没肺的小孩。
他每天都在府上闲逛,仿佛已视此地为家,做粗活的马夫老刘见了他也能聊上几句,吝啬的厨房老马做饭时会多给他炖碗鸡汤,打扫房屋的丫鬟每次见了他都要打趣的讲两句笑话,他和府里的小孩打成一片,教他们爬树,给他们讲鬼故事,小孩被吓到后他又会立马把丫鬟教的笑话说,他大笑起来的声音比小孩都响亮。
他走到哪都会有笑声相伴,唯独一个房间始终安静。
夏沙衍来的第三天,蓝色天空里,太阳照常升起,云群像死了般,一动不动。
寒冷光线照射在冷漠的人们身上,在地上凝聚出黑灰色的肮脏影子。
夏沙衍在齐府里迷路了。
他以为自己能轻松找到齐瑶的房间,可无奈记忆不给力,绕来绕去,看到的房间都长得一个样,阴森森的。
只好问一旁扫地的仆人,一来二去,终于,在相隔不远的地方找到了那个房间。
齐遥躺在床上,盖着厚厚的棉被,一直蒙住头,耳朵两边安静的只剩下呼吸的声音。
坏掉的窗户昨天下午修了一半,另一半悬在半空,被风吹得咣当咣当左右乱晃。
齐瑶,齐瑶,你听到了吗?
你在里面吗?
在的话,吱一声啊。
远方传来诗歌的悠远声音。
诗歌里没有悲怆,只是反复念叨着,吱一声啊,吱一声啊,吱一声啊。
一直重复,齐瑶心想这念的什么啊?
渐渐觉得枯燥无味。
那人还念。
吱一声啊吱一声啊吱一声啊。
烦闷感涌上心头,为了让那人不念,齐瑶在浅睡中吱了一声。
像老鼠的声音。
终于,一片安静。
半晌。
那人说。
齐瑶,我走了啊。
我走了啊。
一个激灵,睡梦中的齐瑶睁开双眼,眼前是易铭挥手告别的身影。
“别走,易铭。”她脱口而出,苍凉的声音在暖和的、小小的黑暗空间里回响。
夏沙衍透过半掩的窗户,瞄见被窝的一角,忽然鼓起了一点,然后,越来越大,一团黑色的头发,慢慢浮现。
紧接着,一个美丽的脸庞。
额头上一道红色疤痕,唐突了整个脸庞。
齐瑶望见窗户前少年明媚的笑。
少年恍若洛神赋图中的人忽然开口说话般,美好的有些虚假:“齐瑶,起床开门了。”
可为什么喊开门的是他,而不是易铭呢。
推门而入,冷光钻着缝隙往里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