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女孩如何呼喊，如何拍打，它们无动于衷的连眼睛也不眨一下。
齐瑶心头涌起一股酸楚，她和父亲的裂痕从那时就存在。
槐树的枝叶几乎完全凋零，剩下的零星叶子，枯萎如纸。
尖刺的枝丫指向铁灰色的雪空。
雪落在窗台，留下一层凝冰，昏沉的冷光懒散地照进屋内，齐瑶单薄的背影蜷缩成小小一团，身旁漆黑的影子软趴趴地紧贴着她的肩膀。
三天后，雪停了，干枯的树干披上银装素裹的华丽外衣，一阵寒风吹过，枝头的冰雪簌簌落下，露出掩盖着的凋叶残骸。
街头巷尾传来了群马飞蹄的哒哒声。
提亲人骑着白色骏马，带着八大箱的黄金彩礼，千里迢迢，乘风而来。
一大早，齐府门前两边就候着两排整整齐齐的迎接队伍。
街道上有些人听着嘈杂的声音，利索起床，站在门前混一份热闹。
男孩一袭青衣从白马上下来，略过众人的恭维，大步流星走进齐府。
客厅，齐石焦急地来回踱步。
“老爷，小姐还是不肯从房间里出来。”管家弯着腰说。
“这主客都到了，她这个配客怎么还不出来！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死乞白赖也好，生拉硬拽也好，把她给我弄出来！”
“齐小姐那个脾性，老爷，您又不是不知道，软硬不吃，你说生拉硬拽，小姐贵为千金之躯，小的们哪敢啊。”老管家跪在地上，擦了擦额头的冷汗。
屋外传来鞋子踏过石路的声音，紧接着进来一个男孩，他朝着齐石拱手行礼：“世叔，近来可好？”
齐石的脸上立马堆砌起了笑容，拱手回礼：“托了令尊的福，近年来风调雨顺，生意兴隆。”
“哪里哪里，还是世叔经营有方，把这么大的家业管理得井井有条，相比，家父他只不过尽了一点绵薄之力罢了。”
旁边忽然传来干呕的声音。
齐石愣了一下，有些恼火，望向声源，在男孩的背后还有一个人，穿着一身淡青色衣服，大约十八九岁，他站在很远的门口，所以一开始只以为是个仆人。
发现面前的大叔在看他，他同样抬起头盯着齐石。
那双灵动的眼睛里，仿佛藏着一个蹦蹦跳跳的雀灵，活泼阳光，纯净如水，没有丝毫世俗的污染。
“他是？”齐石抬手问。
“世叔，这是我弟，他叫夏沙衍。”夏恍辉轻声说：“就是您将来的乘龙快婿。”
齐石讪讪笑了笑：“是他？也是蛮奇特的。”
“不瞒您说，他脑子有点毛病。”
齐石脸色变得有些阴沉。
“没您想的那么严重，他和常人没有什么区别，就是有时候脑子里记不住难过的事情。
我有时候还挺羡慕他的，一辈子快快乐乐的多好。”
齐石露出疑惑的表情。
夏恍辉解释说：“三年前，我二姨娘也就是他娘，去世的那天，他刚好目睹了整个过程，从那天起，他疯疯癫癫了三个月，不知怎么回事，又突然恢复正常了，可那些个乱七八糟的事都忘得一干二净了。”
“二哥，你说什么呢？”夏沙衍走过来问。
“没什么……”夏恍辉左手伸引向齐石：“来，沙衍，见过世叔。”
夏沙衍疑虑得看着他，挠了挠头，没有多想，随即认真的拱手行礼：“大叔，你好。”
下一秒，他像不谙世事的小孩般嬉皮笑脸得问：“大叔，你女儿呢，我人都到家里了，她怎么还害羞啊。”
齐石强忍打人的冲动，客气得笑了笑，先一步踏出房门：“我带你们去。”
冬天正午寒冷的阳光，穿过寂寥的天空照射进房间里。
“是这里吗？”夏沙衍指着有些阴森的房间。
齐石点了点头，迈步朝着房间走去。
夏沙衍急忙伸手拦住：“你们先不要进去。”
说完，他自己小跑过去，也不敲门就要进去，却发现门里面被反锁了。
抓耳挠腮半天，看到旁边的窗户，灵机一动，用手指一点一点轻轻掏个洞，洞越来越大，却被窗栏上的木块拦住，夏沙衍不管三七二十一，硬是掰断了窗板，身体缩成一团往里钻，一个前滚翻，一个侧滚翻。
“哗啦啦……”木屑掉落满地，他像一个淡青色的肉球丸子般圆润地滚到齐瑶面前。
在一片荒无人烟的黑暗中。
寒冷和孤独像劫匪一样拿着刀枪棍棒包围住齐瑶。
这时候，眼帘间突然闯进一个青色大球，他摊开四肢变成人，在无比安静的环境中靠近齐瑶。
他微微仰头看她，眸子中仿佛有精灵在跳舞，他的五官无可挑剔，脸庞却略显稚嫩。
黑白分明的眼睛上映着头发乱糟糟的齐瑶。
夏沙衍的瞳孔放大，心跳加速，仿佛有电流穿透他的身体，便更加仔细看她，像打量多年前埋藏的佳酿一样。
如今挖出来，一点一点品尝，从灰色的裙摆，到垂着香囊的腰带，头发上没有任何装饰，可她的脸为何也是灰色的，他的心突然狂跳，他好像在哪里见过她。
记得很小很小的时候，皇帝在京都举办寿辰，很多达官贵人在万花阁聚会赏花，说是赏花看风景，其真正目的是结党营私，官员纷纷站队，其子女自然也跟着自家大人游玩赏景，那时夏沙衍正是十一二岁的年纪，是当朝丞相的第三子，正属名门望族，不少大家族领着小女与之嬉戏玩耍，也是为以后的订婚和情感磨合做准备，齐瑶也在其中，可小孩可不懂那么多，只觉得有伴玩就好。
齐瑶来到新地方惊奇的很，玩性大发，半点也坐不住，她换上一身黄衣便装，像活泼的猴子般横骑在枣树上，时值九月，枣子沾着清晨的露水，红的发亮，像宝石一样。
她一面摘着枣子一面大笑着让底下的小孩撑起衣袍接住，底下的女孩们训斥她不懂规矩，违背女戒，没有半点大家闺秀的模样。
倒是夏沙衍欢呼雀跃地撑着衣服包揽枣子，一旁聊天的丞相夏浅北无意间看到这一幕调侃着说：“你们看那俩小孩像不像抛绣球的新娘和接绣球的新郎。”
齐石顺着目光望去，摸着胡子点头说：“倒是有几分相像。”
众人听到此意便知订婚之事已尘埃落定。
齐瑶听着几个女孩的嘲讽言论，从树上跳下来，拍了拍灰扑扑的小手，神气扬扬地说：“做大家闺秀太难了，我就觉得这样子挺好。”她反问着在场的唯一男生夏沙衍，“我这样难道不比什么大家闺秀好多了？”
夏沙衍这个年纪的男生只知道男女有别，但男女为何有别他却一概不知，他只觉得此刻齐瑶确实是有别，并且是非常的特别。
他红着脸点点头，齐瑶看他的样子便咯咯地笑起来，笑得肩膀一耸一耸。
后来，大人换了一处交谈，小孩便跟着换处玩耍，那是一处假山众多的花园，到处是奇形怪状的大石头，一步一景，齐瑶玩疯了般到处乱钻，玩伴和丫鬟们一个转身便消失的无影无踪，又一个回身她便从一个相见甚远的假山洞里钻出。
几个玩伴看这地形，顿时想了个好游戏，捉迷藏。
被抓次数最多的夏沙衍越躲越远，到最后所有人真的就找不到他了，天色渐晚，夏沙衍一人在昏黑的山洞里摸索，他毕竟还是心智不成熟的小孩，没一会儿就开始害怕起来。
再过一会儿，山洞深处传来轻微的响动，然后，一双如牛眼大小的猩红色眼睛出现在不远处，夏沙衍不禁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梁骨迅速攀升，他惊恐大叫一声：“鬼啊！”手脚并用的向后爬。
“你说谁是鬼呢！”清脆的女孩声音从眼前传来，那双猩红眼睛渐渐上升到她那人的头顶，原来那是一对红枣，被齐瑶插在发簪上做首饰，她气鼓鼓地掐着小蛮腰，“亏我饿着肚子跑来找你，你却说我是鬼！”说着乌发间的红枣便随之摇啊摇，仿佛下一秒就要落地，若是被教导礼仪的先生看到必然又要罚掌戒尺，但夏沙衍看着她怒气冲冲的样子却看得入迷，女孩头上那红彤彤的枣子比京都城里什么珍珠翡翠都要漂亮的多。
“你发什么呆呢，走喽。”齐瑶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夏沙衍的脸又红了，还好周围昏黑一片，不然就糗大了。他有些庆幸地想着。
“你知道怎么出去吗？”
“喏。”齐瑶瞥了眼身后，只见每隔一两米就有一个枣核躺在地上。
夏沙衍本想夸赞她几句，齐瑶却已经扭头走开了。
一路上俩人聊了很多，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无聊小事，聊天的内容已经不记得了，但当时的感觉却一直铭记在夏沙衍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