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永无穷尽的诅咒,一层层覆盖而上。
门外好像传来了催促声。
易铭用手扒开外套的领子,却忽然觉得痛苦,时间被缝裁成清浅的黑色剪影,耳边恍惚听见易枫的轻语,他说,师弟,在脱下黑衣之前要想清楚啊,脱下了,你就再也找不到来路了。
你会慢慢忘了身为狼的本性,没有前路也没有过去,这才是真正的孤独。
撞击心脏的震荡回声,像呼啸而过的飓风不着痕迹地刺激着耳腔。
易铭的手慢慢滑垂落下。
直到半个时辰后,齐瑶大力的敲门:“你掉茅坑里了吗?我这么麻烦的裙子都换好了,你还没换好啊?”
易铭沉默不语,像深渊一样不说话,无人知道,地底流动着的岩浆正在缓慢涌伏。
过了三秒钟,在齐瑶再次开口前,易铭消失情绪的声音:“你别着急。”
“我不着急?我们等了多长时间了?”齐瑶倚在墙角,调侃着说:这会功夫儿就算是大象也穿好衣服了吧。”
易铭努力维持镇定的情绪,在门里轻笑着说:“我知道了,再等我一会儿,马上就好了。”
齐瑶没有察觉到易铭情绪的变化,依旧不耐烦的说:“快点……快点啊,太阳都快下山喽。”
她的声音像是某种尖锐的东西扎在太阳穴上。
易铭莫名觉得暴躁,握拳奋力砸了一下木门,门沿上抖落一层灰尘,门外齐瑶的声音乍然而止,她安静地站在那里,像是被吓坏了,一动不动。
“齐瑶,别着急。”易铭低下头,表情被阴影遮挡住,抖动的肩膀像是在落泪,嘴巴发出的却是轻笑的声音:“大小姐,我跟你不一样,我脱的不是衣服,是整个人皮啊。”
对于易铭来说,脱下万年不变的黑色系衣服,就像是揭掉刚刚凝结的血痂一样艰难。更何况还要换上暴露的艳红色。
“易铭,长能耐了啊,锤什么呢锤?我不管你什么皮,你最好快一点,不然我就进去帮你穿。”齐瑶站在门外插着腰。在他面前她总是会不由自主地变得霸道。
易铭用手拼命撕扯身上的衣服,像是在和看不见的敌人搏斗,他压低声音吼出去:“别缠着我了!”
披着的黑色皮囊仿佛和易铭的皮肉交融成一体。
恍若皮骨生生撕裂的感觉。
“真的就那么难吗?”齐瑶隔着一堵厚厚的木门轻声说:“你这是在作茧自缚,自己和自己过不去罢了,我认识的易铭可不会被一件衣服困住。”
门应声而开。
记忆中易铭第一次穿这么鲜艳的红衣服,像初生的红色蝴蝶,翅膀上还残留着粘稠的茧血。
易铭摸着红色的绸缎,心底竟有了一丝暖意,像是正在触摸另外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你穿红礼服真帅。”
易铭面部僵硬着扯出一个笑容。
“别动,领子的扣子怎么没系?”齐瑶一边说话一边上手去系。
她的个子比易铭矮了一头,只能踮起脚尖去梳理最上边的衣领。
手指触碰到衣领时,冰凉的指尖略微碰到脖颈,酥麻的感觉一路由上到下顺着脊梁骨扩散到全身,易铭打了个寒颤,他的脑袋本能反应向脖颈那里夹。
齐瑶的手指顷刻间被温暖包裹住。
“咝……好凉啊,你手别往那伸。”
齐瑶瞪大眼睛看着夸张表情的易铭,她从没见过易铭这个样子,齐瑶觉得好玩,索性放开了,毫不避讳地向更深处探索。
由于红衣服的束缚,易铭抬手都困难,更别说阻止齐瑶了。
这种换衣不适的心理障碍还需要一段时间来克服。
易铭窘迫地站定,像没有腿的石头,无论如何也动不了。
“别……别别。”易铭表情扭曲,又倒吸一口凉气,长舒出来:“真的凉啊。”
就像是有个大雪球贴着肌肤来回的翻滚。
滚的冰雪都要化成温水了。
“齐瑶,”易铭生无可恋的眼神望向她。
齐瑶歪头疑惑的回看过去:“怎么了?”
”你的手是用冰块做的吧?”易铭一副哀怨的样子。
齐瑶显得极为开心,一脸你继续夸的无赖表情,然后用无辜的语气说:“以前你就说过的啊,你说你不怕冷、不怕黑、不怕妖魔鬼怪,什么都不怕。”
易铭愣了一下,回想以前自己傻乎乎的坐在地上,看着窗外槐树发呆的样子。
其实那个时候,真的很痛苦,浑浑噩噩,做什么都提不起劲。
天是灰色,雪是灰色,阳光是灰色,大雨是灰色,准确的说看什么都蒙上了一层灰色的幕布。
时常在想活着的意义,甚至每次杀完人都一度病态的觉得这也算是对他们的一种解脱吧。
这么想着,易铭没来由的陷入痛苦之中,他的眼帘低垂,脸庞被齐瑶的影子遮挡住,陷入更深的黑暗中。
“可我现在怕啊,怕冷、怕黑、怕妖魔鬼怪。”易铭发现穿着红衣服也没有那么别扭了,他把齐瑶的手从衣领里拽出来,然后轻轻握在手掌之间,凝视着她的眼瞳,一脸认真的说:“也怕死,我如果死了,你怎么办呢。”
“别动不动就提死这个字啊,你怎么可能死呢。”齐瑶的眼底铺满光亮,她抽出手摸了摸他的头,忽然轻声说:“胆小鬼,那你怕我吗?”
“怕,最怕你了。”易铭笑了笑。
“那你以后可都要听我的话啊。”齐瑶嘴角露出一道细缝,笑的很不明显。
“这个……”易铭挠挠头发:“还是要看情况的。”
“切。”齐瑶抱肩扭过头。
易铭笑着打岔:“齐瑶,你觉得这衣服怎么样?”
“一般般啦。”齐瑶摆摆手,有种打发下人的感觉。
易铭叹了口气:“我可是很认真的在问啊。”
“是吗?有多认真?”
易铭凑到齐瑶身旁,忽然毫无预兆单膝跪地说:“这么认真。”
“嗯……”齐瑶心里吓了一大跳,外表依旧镇定自若:“挺好的,不枉你花那么多时间换。”她抚摸易铭衣服的面料,柔软的质地蹭的手心发痒:“你以后要多穿这种鲜丽的衣服才好。”
易铭注视着齐瑶,看了两三秒说:“你这身衣服有点不适合你啊。”
“有吗?我觉得挺好看的啊。”齐瑶原地转了一圈,面朝易铭笑了笑:“再说了,我穿什么衣服不好看啊?”
在齐瑶的白皙肌肤映衬下,身上的劣红色面料显得更加暗淡,像是落尘的屋角灰。
如同公主穿上了平民的普通衣服,更接地气了。
齐瑶大声传呼:“掌柜的,我们就就要这两件了。”
“好嘞。”前台一个瘦高的裁缝拿着布袋跑了过来:“需要包起来吗?”
齐瑶点了点头:“包起……”
还没说完,易铭就打断了她的话。
“掌柜的,她身上这件换成……”易铭抬眼一阵扫描,忽然眼睛一亮,指了下高墙上那件挂起来的长裙红服,他一把夺过布袋然后一个跳跃拿下红服长裙。
易铭把衣裙往布袋子里塞,滚着金边的裙摆即使被揉成一团还是没有一丝褶皱,别着珍珠的衣带垂在外面像一朵白色的花骨。
“这位客官真是好眼光,这衣服名为彩芳华,女人穿上后啊自身就像是变成一朵红色昙花一样,缓缓绽放……简直就是……”
易铭拍了拍桌子:“别更我扯那些没用的,你就说多少钱吧。”
掌柜伸长脖子:“一口价,七百八十两。”
“太贵了,咱别买了。”齐瑶急匆匆拽着易铭的衣袖:“我今天出门就带了二百多两银子。”
“没事,一会儿我回家取。”
齐瑶掰着手指头数了数,从指头缝里露出两颗大眼睛:“家里顶多也就剩三百多两银子。”
易铭的眉头慢慢皱出一道浓重的阴影,狭长的眼睛凝成一副认真思索的样子:“要不我去偷一点。”
“不可,不可!”齐瑶急忙摆手:“你要是敢去偷别人的钱,我就……我就……”她挥了挥手中的拳头:“打死你。”
“你还真信啊,我就说说而已。”
想了几秒钟,易铭犹豫着说:“我抓鱼挺厉害的。”
齐瑶一脸懵逼的样子。
“我没开玩笑啊,以前在深山里溪水鱼我可没少吃。”他摩挲着下巴:“就是不知道来钱快不快。”
齐瑶翻了个白眼:“现在哪里来的及呢?”
“来不及了?”易铭说:“不能赊工钱吗?”
齐瑶深吸一口气,她觉得易铭这个木鱼疙瘩真的很傻,在现实生活中,他就像小孩一样很天真,想事情也很简单,还以为工钱能提前给吗。
“别买了,像那种破衣服,放以前啊我都是扔着穿的,有时候还铺在地上当毛毯用,我和小鸳她们玩游戏时都是乱踩一通。”齐瑶笑着摸了摸身上的劣质衣服,竟摸出了一种甜蜜的幸福感:“我还从来没有穿过这种布料的衣服呢,今天一穿感觉比以前穿的妖艳货色好多了,真的,花那冤枉钱干嘛啊。”
“你说是不是。”齐瑶忽然转头瞪向苏雨月。
苏雨月愣了一下点头。
“是个鬼啊。”易铭轻声说:“这是结婚的大事,岂能儿戏?”
易铭回头就问:“掌柜的你这能不能赊账啊。”
“小数目的可以。”
易铭长舒一口气:“那就行,这衣服是总共七百八十两,我先赊账五百八十两。”
“客官,你这不是说笑吗,哪有这样赊账的。”掌柜哭笑不得。
“你是真的笨啊。”齐瑶扒出布袋子里的华贵衣服想要退回去。
易铭伸手拦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