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我无意冒犯,我……”齐瑶手足无措。
“没事,都过去了。”苏雨月笑着摆摆手。
凝固的空气里,齐瑶似乎想弥补什么。
“一会儿你去左边的房间洗个澡吧,我去给你拿几件新衣服。”齐瑶起身,回头时,她扬起嘴角:“洗完澡出来去客厅一起吃饭吧。”
灿烂的笑容,像穿透黑夜的光芒瞬间照射苏雨月的灵魂。
如果她是男孩子该多好。
苏雨月有一瞬间这么想,她用力地点头。
“大恩不言谢,以后你们两口子的事就是我的事。”苏雨月眼睛闪烁着光,她拍着胸脯,义薄云天地说。
等到齐瑶远走,苏雨月看着易铭:“你真是好福气。”
“对啊,我也觉得我运气特别好。”易铭摸着后脑轻笑说。
“所有要好好珍惜她啊。”苏雨月望着窗外,不知想些什么。
易铭轻轻点头。
“我总觉得我见过你。”易铭凑近看苏雨月的眼睛。
苏雨月歪头看他:“有吗?我从小在安夏镇长大,我们应该没有见过吧。”
“安夏镇吗?”易铭忽然沉默,整个世界只剩下他们的呼吸声。
有东西浮在记忆表面,像幕布一样漆黑。
易铭回想起小时候有一次考验,因为是成为杀手的最后一次考验,所以记得特别清楚。
安夏镇。
祥和安宁的普通小镇。
易铭不知道自己的身体是被谁操控着,问出的话语也有些模糊不清:“你父亲是在你八岁时去世的。”没等苏雨月肯定点头,易铭更加快速问:“你今年几岁?”
“十八啊。”苏雨月略带疑惑的语气:“你问这干什么?”。
时光墙壁坍塌,碎片纷纷剥落。
易铭仿佛被岁月捆绑,抛向致死绝望的深渊。
你父亲是那个络腮胡大叔吗?
你知道他是被谁杀害的?
十年前?
在安夏镇步行街的下午?
你是那个跑路磕磕绊绊的小女孩吗?
你记得我吗?
人群中那个看似人畜无害的肮脏男孩。
我杀了你父亲。
易铭有一瞬间就要说出口了,大脑却及时制止了,有另一个声音在脑海萦绕。
我不能说,我有齐瑶,我还有家,将来我会更幸福,我会和齐瑶一直一直快乐的生活在一起,白头到老,至死不渝。
老天爷,放过我。
易铭努力地保持镇定,安静看着阴影中衣衫灰烂的女孩,惶恐不安的感觉穿过时光隧道毫无道理地驻扎在内心,那时的歉意,那时的负罪感,仿佛命运伏在耳畔,轻声说,易铭,你逃不掉的。
易铭调动起身体里所有名为虚假和伪善的细胞,在脸庞汇聚绽放出一个平淡无奇的淡漠笑容,“没什么,随便问问。”
冷漠的笑脸和淡然的嗓音,让易铭自己都恐惧。
“谢谢你救我回来。”苏雨月穿上绵鞋,向易铭鞠躬:“我出去洗澡了。”
绵鞋拖拉着地面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苏雨月左眼下淡黑色的痣越来越远,却在易铭空洞无物的眼瞳上持续放大。
那个小女孩跌倒哭喊的样子,也在他的心里持续放大。
木门在背后闭合的瞬间,贴着肌肤的光也消失了,易铭终于伪装不住,心脏一阵一阵的战栗,没有尽头地颤抖着。
像苍老的劲风,在草原来回激荡。
像崩溃的洪流,冲击更深的村庄。
像炽烈的火焰,燃烧于太阳深处。
易铭猛地扇了自己一巴掌,血红的巴掌印迅速浮现,像囚徒左侧脸庞的罪记。
不会消失的过往,它永远笼罩在灵魂深处。
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雪化的声音,远到仿佛从梦境传来一般。
在岁暮天寒的雪夜里,寂静如潜伏的妖魔。
深冬总是这样。
给人以雪化的幻觉,然后以更加炽烈的凛寒席卷世间。
第二天,齐瑶和苏雨月挣开朦胧的睡眼,肩靠肩地从房间走出来,坐在一起,像姐妹一样出现在客厅的餐桌上。
她们互相调侃、互相喂食,仿佛小女孩儿玩过家家,亲切的有些虚假。
有人说,想要让女孩从心底上依赖一个人,就要陪她起床,无论男女,像从小陪伴的玩偶一样在她怀里醒来。
“我的勺子忘拿了啊。”齐瑶望着鱼汤悲呼。
那你去拿啊,易铭刚要接嘴,而齐瑶也有挪开椅子的起步姿势,苏雨月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抢先冲了出去,远远地传来:“我帮你拿!”
易铭本来没有在意。
吃完饭后,齐瑶说想要吃樱桃,苏雨月抽风般站起来,跑出去洗净一大盆樱桃,精美的摆放在盘子上,端到齐瑶手边。
“这些事情我自己来就可以了。”齐瑶看着苏雨月笑容满面的脸颊,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都是小事。”苏雨月摆摆手。
齐瑶转头训斥:“易铭,你以后要好好向雨月学习啊。”
“该学习的人是你吧。”易铭撇开眼睛,不看齐瑶的表情。
齐瑶轻轻地敲了一下易铭的脑袋,装作恼怒的样子。
易铭刚想回嘴。
一个声音幽幽地从角落响起。
“她是我罩着的,有什么事找本大姐。”苏雨月像男人一样,啪啪地拍着胸脯。
“你……”易铭一脸诧异地指着她,顿时语塞。
“易铭,你可要好好照顾我们家齐瑶啊,不然我就把她抢走了。”苏雨月把齐瑶拉向自己的怀里,翘着二郎腿,摩挲着并不存在的胡子,一副霸道小哥的模样,憋粗声音:“多漂亮的姑娘,”苏雨月捏了下齐瑶的脸庞:“哈哈哈,手感不错。”
易铭抽动了一下眼角,“……”
齐瑶也有些受不了的挣脱开,“……”
午后,门口有邻居路过,那人探头往里望,笑着大声说:“新来的俩口子,今夜有戏院演出,要不要一起去看啊?”
易铭猛地回头,惊悚的竖起汗毛,脸部扯出一个不适的微笑,看着邻居大叔和善热情的笑脸,却像看着深海里油腻恶心的八爪鱼,易铭不知说什么,又扭头望向齐瑶。
“去不去?”
实际上,易铭想说,他是谁啊?为什么要问这种问题?
却碍于他人在旁边。
察言观色留人薄面的能力,是做正常人的基本行为。
齐瑶也呆滞着,以前在齐府哪有人敢探头过来,更别说邀请看戏了。
苏雨月看着木头般僵硬的两人,大笑一声打破尴尬,挥手朝着大叔做个打招呼的动作:“哈哈哈,我们去啊。”
大叔挠挠头,还是笑着:“就在西城口,晚上我们可以顺路去。”
苏雨月下意识脱口而出:“免费的吗?”
大叔仿佛终于找到同类般嘴角上扬,他又挠挠脑袋说:“不是免费的,一人十个铜板。”
苏雨月笑了笑,突然回忆起贫民窟的时光,母亲布满皱纹的脸颊如此清晰。
每当年底来了,戏院就会招临时工,母亲织的布又细又密,总能被招进场,由于在后台工作,母亲经常能听到戏子们练嗓,像树上鸣叫的黄鹂,清亮又婉转。
一回到家,母亲就激动地说,月儿,咱们今晚去看唱戏的吧,可好看了。
苏雨月刚开始还觉得新奇,后台的戏子手舞足蹈,咿咿呀呀,按照既定的路线挪步换位,遵循早已预备的结局前行坠落,每个冬天母亲都是如此庆祝新年。
第七次时,也就是苏雨月十四岁时,她站在幕布后面,望着不带重复和往年一模一样的动作,眼角难掩失望,苏雨月慵懒轻浮的语气,娘,还是这样吗?
母亲露出一脸歉意的表情,可卖花布勉强只够一天的花销,而唯独这个戏院是可以让工人免费观赏的,其他娱乐活动又怎么敢想。
对不起,母亲脸上写着三个大字,苍老粗茧的细手反而像小孩一样扭捏着。
母亲佝偻着身子,搓着她的手说,月儿,等娘赚钱了,给你买新衣服。
苏雨月敷衍的抽出手,边后退边挥手。
之后,每年冬天再没去看戏院演出。
直到今年年底的戏院演出,苏雨月想去看了,可母亲却不在了。
也许正是因为母亲死了,她才想去看了。
对于母亲,除了回忆,她什么都没有了。
苏雨月费力从过往的泥潭中抽身,尽力展露出最轻松的笑颜:“反正也没事,去看看吧。”随即一脸严肃认真地说:“这几天杂七杂八的费用,我以后一定会还给你们的。”
“钱什么时候还都可以啊。”齐瑶根本没把这当回事,以往随便一顿饭就是几十几百两的银子,她附和着笑了笑:“反正也没事干,晚上一起去看看。”
回头却看到正在一步步退回房间的易铭。
她掐腰怒吼:“你给我转过身!晚上一起去!”
“可我不想去啊,另外……”易铭摊手耸肩:“我的应聘文书才写到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