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为正常人的必须要求,迁就包容你爱的人。
“资料明天再写,”齐瑶霸气的小手一挥:“你现在要多多接触外面的世界,你本来就不善于沟通,再待下去你会发霉的。”齐瑶指着院里的杂草:“看见这堆杂草没?你的下场和它一样,脑袋上早晚会长满豆芽的。”
“我好怕怕啊。”易铭从齐瑶那里学会的第一件事就是,翻白眼和搞怪。
“我又不是三岁小孩,人类身体的基本常识我还是知道的,你说这些我会信吗?再说,我以前一个人在屋子里待……”易铭比划一个长长的手势,又拉长腔:“那么……长时间,头顶也没有豆子生根发芽结果啊。”
苏雨月有些听不懂他们的谈话了,敏锐的第六感告诉她,不要探究、不要询问。
这一定是段不好笑的过往。
“就当陪我们逛逛嘛。”齐瑶牵着易铭的手臂来回晃荡:“外面坏人那么多,你就不担心我们吗?”
“不……”易铭刚吐出第一个字,齐瑶红彤彤的脸色瞬间急转直下变得黑乎乎一片。
他脸上满是勉强的表情,手掌却宠溺地抚摸着齐瑶的长发:“看在你那么可怜的份上,行吧。”
齐瑶咧开嘴角大笑,露出一排白牙。
他越来越像普通人了,她仿佛隐约看见易铭褪下了一层肮脏厚重的茧,一层名为杀手的黑色虫茧,化身成七彩斑斓的蝴蝶。
而易铭知道自己挣不脱,苏雨月已经一点一点地剥开了光阴的夹层,让时光一直停留在他的八岁。
杀手的八岁。
窗外的天阴沉黏稠,如同沾满灰尘的木板,雪悬浮在灰云之中迟迟不肯降落,仿佛在等待人们放松警惕时,悄无声息地刺如骨髓。
邻居大叔领着一家六口人,邀请易铭他们一起前往北边戏台。
一路上,大叔一家人都热情洋溢地对着易铭他们说话,很快走路的位置就改变了,苏雨月有说有笑的挨着大叔一家走,齐瑶偶尔搭话其次,易铭沉默不语最外围。
夜幕降临,繁华的城中心出现在易铭眼前。
像驱赶黑暗般,到处都亮堂堂一片,每一个犄角旮旯都充斥着人们的欢声笑语。
易铭两颗大眼珠子像灯笼一样左右眺望。
“那个我从来都没有玩过!”易铭指着一个圆滚状的倒钟体,他手里多了一个陀罗。
走了几步。
“那个我从来都没有吃过!”他指了指香气的来源,于是,手里就多了一碗粉羹。
他像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一样到处乱跑,甚至没有顾及身后手忙脚乱的齐瑶。
邻家的一行人好奇又好笑地看着这对小夫妻。
对于有趣的东西他见识的实在太少了。
月光映着屋瓦上的砖瓦,反射出亮晶晶的霜色,天气看起来阴阴沉沉却一点也不冷,晚风拂面,一行人闻到了一股烟火气,有街边小吃的香气,有姑娘们身上胭脂水粉的媚气,有流浪猫狗酸腐的臭气,有夜莺飞虫的神秘气。
到达目的地时,戏院刚刚开始演出。
密密麻麻的人拥挤在一起,嘈杂混乱的声音从四面八方聚拢过来,易铭厌烦地看着这群乱嗡嗡的人,他一直不喜欢人多的地方,每次身在人群中他就觉得周围飞满了狂躁且无脑的苍蝇。
他不喜欢人群,不喜欢拥挤,不喜欢身体被热汗包裹的感觉。
这种没有一点个人空间的压迫感,让人抓狂。
一个简陋的棚子,略高的台阶,挂满墙的灯笼。
一群穿着老旧戏服浓涂抹的人们一边来回舞动,一边咿咿呀呀拉着唱腔。
乌泱泱的人组成山海围墙。
戏子们卖力的表演像是打动了人们一般,周遭的人群慢慢地安静下来。
齐瑶侧过脸,兴高采烈地对着易铭说:“演得还不错啊!”
易铭点了点头,黯淡的眼神中略微恢复神采。
所有人都连连夸赞,都沉醉于绝美的舞步和沁人心肺的唱词。
舞台中央,烛火摇动,忽如其来的微风配合他们演出,吹起戏子长长的衣袖,飘扬如纷飞的白蝴蝶。
在遇见男孩时,女孩装作不经意间的回眸。
淡然一笑百媚生。
美丽如天上皎月,动人心魄。
男孩呆立于江边,手掌缝隙间水流如注。
下一戏幕中,男孩和女孩一次又一次的巧妙相遇,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哲学。
再下一幕戏,流氓挡道,英雄救美,老套的情节硬生生被演技和台词升华。
两人私定终身,在一片桃花源中翩翩起舞,歌声传遍竹林,唱的夜莺也掩面。
站立的众人无论高矮胖瘦、贫穷富贵,都为这精妙绝伦的歌喉而鼓掌。
苏雨月掌声和众人一样,哗哗啦啦,可眼底深处却介乎清澈与虚泛之间。
拥挤的黑暗中,谁也看不清谁的脸。
苏雨月嘴巴倾向齐瑶的侧耳,她一脸神秘地说:“齐瑶,你相信吗?我能预测未来。”
齐瑶投来疑惑的目光
易铭同样回望她。
苏雨月俏皮地笑着,用手指向光芒璀璨的舞台,笃定的语气:“你看那个站着的男孩,接下来他会蹲到女孩旁边,擦干她左脸的眼泪,唱,汝玉容寂寞泪阑干。”
不出所料,三秒后,仿佛流星按照既定的轨迹滑行般。
动作角度和苏雨月所说一模一样,天籁之音再次响起,一字一句分毫不差。
“真的哎!”齐瑶惊呼,瞪大眼睛看着苏雨月。
苏雨月得意的笑。
易铭无情拆穿:“你也就骗骗她这种三岁智商的,你之前早就看过了吧。”
美不过三秒。
“你……你敢!”苏雨月指着易铭的鼻子,想着自己还欠了一屁股债,轻哼了一声:“我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你这一次了。”
易铭回过头不再理会她,认真地说:“专心看戏。”
齐瑶对苏雨月笑了笑,挠挠头:“不要和他一般见识,”又迅速做了个握拳的动作:“我相信你能预测未来哦!”
苏雨月听到这话,礼貌性笑了笑,心里反倒觉得没意思了,她转过脸,目光就像命运河畔的记石,舞台上尽力表演的戏子,他们的每次挥袖、每次颦笑、包括他们唱出的精妙台词,都无一例外的被她提前看破,就像花瓣坠落的弧度也被风画成一条带有痕迹的线。
如同宿命。
戏子们毫无破绽像教科书一般的演出,在她看来如同行尸走肉,没有灵魂。
苏雨月忽觉无趣极了,她瞄见易铭正入迷地看着舞台中嬉笑怒骂的戏子。
悄悄地凑到他耳边。
苏雨月嘴巴距离易铭耳朵五厘米时,他往后吓了一大跳,前臂下意识主动打向苏雨月,快触碰时,还好及时控制意识:“你干嘛?”
“你干嘛?!”苏雨月反问,她看着易铭的大手悬空在自己脸边,不由得大惊失色,压低声音吼过去:“你想摸我?信不信我揍你啊!”她挥了挥拳头。
“……谁摸你啊?”易铭无语,他放下手臂,扶额,又看了下旁边安静专注的齐瑶,松下一口气,轻声说:“要不是你突然凑过来,我也不会……”
“一会儿我就把这事告诉齐瑶。”苏雨月眼睛笑成月牙,小声对易铭说:“到时候,她就会抛弃你转而跟我一起浪迹天涯。”
“我行的端做的正,我相信她会相信我。”
易铭一脸义正言辞的样子就像一个顽固无趣的老古董。
苏雨月叹了口气,摇摇头,摆摆手,觉得和他这种情商低的人贫嘴真心没意思,也不知道齐瑶为什么喜欢他,她上下瞄了一眼易铭,边看边啧啧啧,大概是因为俊俏吧。易铭被苏雨月看得浑身不自在,薄弱的脸皮又红变深红,像树上熟透的太阳。
不是娇羞而是恼羞成怒。
大概过了半晌,反射弧过短的苏雨月,迅速忘记上一茬的事情,碰了一下易铭的胳膊,一脸认真地说:“我刚才是想跟你说这故事的结局。”
易铭表面冷静的摇头,心里却惊恐万状:“不不不,别对我说,我还要继续看呢。”
苏雨月看他从头到尾一副平淡的表情,就莫名的一肚子气。
她邪恶的咧嘴,露出几颗白牙,像一个猎人仿佛看到老虎的弱点:“这可由不得你,不能让我一个人无聊啊。”
易铭双手抵挡,苏雨月娇小玲珑的身体扑向他,像弹射而起的毒蛇又像紧挂树枝的考拉。
“别动手,我听行了吧……”易铭双手高举以示投降。
“嗯,这还差不多。”苏雨月搓拍了下手。
易铭无奈只能静静地听她讲故事。
“故事的结尾,那个俊秀的男孩用剑杀死了那个漂亮的女孩,血泊中女孩惊诧地闭上眼。”
苏雨月以平淡的语气说,仿佛念着本肃穆的叙述文:“他以为她背叛了曾经的誓言,执意要嫁给当地的官僚,实际上是因为女孩家里施加压力,如果她不嫁,男孩就会被杀死。男孩知道真相后,悲伤欲绝的自杀了,葬在你现在所看到的这个鸟语花香的紫竹林。”
苏雨月长舒一口气,笑着说:“终于有人和我一样了。”
又多了一个孤独的人。
“你怎么还笑得出来?”易铭诧异而又鄙视地说:“真冷血。”
易铭终于逮到机会说别人冷血了。
在他自己听来却有一种讽刺的意味。
“情节老套,剧情庸俗,再加上这个故事我看了不下八遍啊,再苦情也哭不出来了,你懂这种麻木的感觉吗?”苏雨月摇头晃脑,不抱希望地问他。
那种因为经历的次数过多而渐渐冷漠的感觉。
“我懂啊。”易铭随意的语气:“不止麻木而且不仁。”
苏雨月一脸不相信的表情,自动忽略他的话,自顾自地往下说:“当你们看到江边城外那一幕幕美好的初遇时,我就已经看到了注定悲伤的结局。你说如果他们早知道会发生这种事情,当初看见对方时,应该会吓得仓皇而逃吧,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