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问你这车上装的什么?”从马背上照射而来的高傲眼光。
“没……没什么,只是一些贵重的货物。”马夫擦拭额角的汗。
易铭没想到马夫会保护他们,心底默默感谢。
骑兵拔出利刃横在马夫脖颈间。
易铭坐在车内甚至能听见马夫吞咽吐沫的声音。
咯噔。
仿佛世界末日里洪水汹涌淹没的声音。
齐瑶的整个身体都在颤抖着,像蜷缩在易铭手心的小白兔一样。
“你若胆敢骗我,我就杀了你。”
马夫瞄了一眼高他一个身子的骑兵队长,那恐惧的目光像看着一座压向自己的大山。
语气中浓浓的威慑,马夫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齐瑶甚至已经幻听到马夫嘴巴中吐露的音节。
她发现自己的小腿不受控制的发抖。
她不想这样,可想到一旦被发现便会失去易铭,就止不住的害怕。
齐瑶打定主意不在开口说话。
她不会问,发生什么了?
也不会问,怎么办?
因为害怕会使声音颤抖,而这些愚蠢的问题,只会让易铭更加担心。
窗外忽然安静,只有马夫一人的喘息,那种沉默,那种静到不知外界任何情况的沉默,让人不寒而栗。
遮挡黑暗的帘子好像动了。
被风吹动的?
还是人掀动的?
耳畔像是一口井,天空中,悠远的诗歌哗啦啦流进井口。
易铭把住齐瑶的肩膀,伏在耳边,像是梦呓般:“齐瑶,别慌,听我说,一会往东跑,千万别回头,一口气跑回家,你是齐家大小姐,他们不敢拿你怎么样。”
易铭露出那种温暖而又悲伤的笑容,深吸一口气,停顿了两秒钟:“我会去找你的,要是等不到我,那我一定是找到了一个比你更好看的大小姐,所以,是我先违约的,你……”
咝……痛,心痛。
“混蛋。”齐瑶的牙齿深陷易铭的肩膀上。
又是这种独自抗天的姿态。
以为自己是神吗?
能一个打一百个?
齐瑶强忍着某种情绪,可它们还是在眼眶徘徊,只需要一个契机,就会迸发。
易铭握紧腰间的匕首,挣开齐瑶,站起身,又犹豫着什么,目光忽然一定,不再思考,俯下身一口亲在齐瑶的嘴巴上,然后回头,迈步。
齐瑶扯着易铭的衣领疯了般把他拉了回来,抱住。
易铭耳朵痒痒的,像是进了虫子。
“不准离开我。”齐瑶轻声细语。
温柔的虫子。
齐瑶左眼皮突兀地跳了两下。
由远及近,窗外忽然闯来孤独的脚步声,像是来自某种虚空的声音。
纱纱……纱纱。
一道黑影遮蔽住马车的门帘,外面的男孩喘着粗气,他独自一人指着高大马匹上的众人:“这是我齐家的私密货物,你骑兵队凭什么查看?”
粗线的浑厚声音,和儿时大不相同。
齐瑶呼吸有一瞬的窒息,她浑身一震。
马车外的男孩像小时候一样,爱逞强又倔强。
易铭压低声音,诧异地问:“他是谁?”
齐瑶眼里浮现出感动:“齐凌。”末尾加了一句:“我哥。”
他来了,为保护自己而来。
七年来,不变的血缘和隐晦的爱。
齐凌拍了拍胸脯,慢慢舒缓呼吸,因为剧烈奔跑而喘息的身体一点点平复下来。
“我队得到准确消息,前来缉拿朝廷重犯。”领头队长鼻孔朝天,喷出一股冷气:“齐公子还是莫要趟这浑水,要多为自家前途着想。”
齐凌凝视着对面数十人,冷冷地说:“无凭无据就要搜查我齐府的货物,你们胆子倒是挺大,朝廷律法的十二条,你们不知道吗?!”
他的声音越来越高涨:“私自搜查一品官员的货物,就是当场杀了你们也不为过!”
身后的骑兵皱起眉头,面面相觑,身形有些动摇。
“公子若在阻拦我捉拿罪犯,便休怪我不客气了!”骑兵队长为了稳定军心,横刀立于马侧,马蹄一扬便准备突击。
齐凌看向城门高楼,挥手大喊:“拦住他们。”
城门口乌泱泱下来一群士兵,街道上也涌来一队装备齐全的队伍,瞬间变幻的场景,像无边无际的海水包围凸起的孤岛。
群马慌张的嘶鸣。
“齐公子,令尊知道这件事吗?”骑兵队长显然有些心虚。
“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齐凌轻声说:“敢动我齐府的货物,那我就要插手。”
“哼,你这是要与夏丞相为敌喽?”骑兵队长镇定自若的立于中央,威胁的语气:“你可要想好了,这南城齐府也许会因为你今天的行为而覆灭于世。”
齐凌无动于衷。
骑兵队长跨马而下,气势汹汹地冲到齐凌面前,不怀好意的嘲讽:“你以为你们齐家还和以前一样吗?”言语间已经开始推搡,他用力推了齐凌一下,挡在眼前的身影却仍旧纹丝不动。
骑兵队长叫嚣:“给老子让开!”
齐凌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轻笑出声,他摇头叹了口气:“现在的狗啊,真是越来越多了。”
齐凌忽然抬眼看向他,伸出手猛地一巴掌扇在骑兵队长的脸庞上:“滚回去!”
骑兵队长僵在原地,偏着紫红色的肿脸,保持被打的姿势。
站了两三秒。
他额头上的青筋突地一下跳起来,握拳的手隐隐颤抖。
几百个南城的士兵整齐地晃动着手中的长枪。
一阵劲风贴着骑兵队长的耳朵划过。
他如同一只暴怒的疯犬一样,眼神恶狠狠地瞪着齐凌,却不敢再有下一步举动。
气氛一下子变得诡异起来,有人下马拉扯他,贴在耳畔,小声说:“队长,走吧,这里毕竟不是京都。”
骑兵队长冷哼一声,甩手打那人的脸,企图挽回一点面子。
齐凌双手交叉,发出骨骼脆响的声音,眼中射出危险的光。
“再不走,就杀了你,我说到做到!”
骑兵队长用发抖的手指指着他,欲再说什么,看着周围明晃晃的刀刃,又咽了下去,他翻马而上,留下一句:“你们给我等着!”
一骑绝尘,再不见踪影。
看着渐渐消失的骑兵纵队,齐凌终于松了一口气,他转过身拍拍马夫的肩膀,笑着说:“老刘,做得好,我没看错人。”
“都是应该做的。”老刘毕恭毕敬的低头:“公子,用不用见见他们?”
齐凌望着布帘,迟疑了很久:“不用了,被太多人看见不好。”
过了一会儿,齐凌摆摆手,像撵人一样:“别耽搁了,赶紧走吧。”
老刘弯腰抱拳,无比郑重地点了点头。
皮鞭抽动,马儿嘶鸣,车轮滚动。
看着越来越远的马车,齐凌忽然狂奔起来,他跨步登上城楼,冲着远方的马车大喊:“老刘啊,到南方以后,遇到什么事给我放机灵点,别总像小时候似的,被我们忽悠的团团转。”
“有些事情我没办法,但你一定要相信我。”
齐凌有些语无伦次,毕竟已经没有时间说了。
而他想说的话又实在太多。
马车的身影愈发渺小,在单调的背景下仿佛沧海里的一叶孤舟。
齐凌双手成喇叭状罩在嘴边:“一路小心!等哪天回来我请你喝酒!”也不知是来时喝了酒还是有什么原因,他顿了下,性情大发的高声说:“从小到大你都是最可爱的!”
站在齐凌身边的南城士兵瞪大眼睛,不由得好生羡慕,没想到自家的齐公子对一个地位卑微的车夫都这么夸赞和关心。
齐瑶坐在车厢里一直咯咯笑,笑得全身都在颤抖。
听了前半段,齐瑶笑着说:“我就说嘛,他以前那种样子一定是有难言之隐的。”
听到后半段。
“易铭,他说我可爱,你听到没有?他说我可爱。”她笑得眼眶红通通,眼泪也要溢出来。
易铭擦了擦她的眼角,笑眯眯地说:“你的确非常可爱啊。”
过了几分钟,齐凌朝着马车的方向伸出手,手掌停在半空中。
而马车的巨大身影几乎已经消失殆尽。
像清晨荷叶上流动的水珠,从手中悠然落下,蒸发成水雾。
齐凌回想小时候齐瑶的模样,记不清仔细,只记得她脸蛋圆圆的,眼睛大大的,脾气臭臭的,是个善良的傻丫头。
现如今再看,齐瑶小小的身体模糊成了一团逆光剪影,近在咫尺的距离,却没有挽留的理由,齐凌朝着虚空咧开嘴角,用一种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说:“瑶儿,在南方好好的,一定要幸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