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束狭窄的阳光从云层中漏下来,像细线一样小心翼翼地穿过窗边的花骨朵,温柔地打在他们的脸庞上。
“以前偷偷摸摸的幻想过,我记得很小很小的时候,看见天上降雪,地面结冰,就非常非常惊奇,就想象如果自己能变成小雪花,东飘飘、西飘飘,该多好,那多自在。”易铭憧憬地说。
没有说出口的下半句,然后,变成冰,躺在地上,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做,在睡眠中不知不觉的飘散成水汽,无声无息的死掉。
“自由自在的雪花是挺好的,但有没有想过做什么你会比较快乐,比如画师、木匠、商人之类的。”
“没有。”
“没有吗?”
“以前没有时间想。”易铭出神望着高高的天花板,木头枯死的纹路诉说着流年,流年里是易铭扭曲痛苦的脸颊,还有通红眼眶里蓄满溢浴的泪水。
流年似泪水,说的果然没错。
“那现在呢?”齐瑶期待的语气。
“现在嘛,只想和你在一起,每天开开心心、快快乐乐的,我出去努力工作,你做饭给我吃,等过几年,我争取让你恢复大富婆的身份,有丫鬟伺候你,让你天天穿漂亮衣服。”易铭停顿了一下,他的眼睛闪烁着星光,仿佛在想象什么美好的画面,轻声说:“咱们好好的,老的时候谁也不许轻易的生病,谁先生病谁是小狗。”易铭抬起手臂擦了下眼角,手臂修长的影子延伸到齐瑶泛着泪光的眼眶,他贴着齐瑶说耳朵轻声说:“咱们白头偕老。”
“大富婆?真俗!那是对三四十岁庸脂俗粉的一种称呼!”
齐瑶总是避开让她心跳加快的话语,捡挑出最不会让她害羞的语句,然后说出来,这样才不会在易铭面前失态,才不会让眼泪汪汪成海。
而她愤愤不平的语气之下是无论如何也掩饰不了的、那种满溢心间的感动和幸福。
“那叫你什么?还叫你大小姐吗?不对,如果你嫁给我的话,就不是什么大小姐了,应该是……呃。”易铭干咳两声,好像想到什么令人害羞的名称,白皙脸颊的两侧浮现出不正常的绯红。
“应该是什么?”齐瑶纯洁而又故意的追问。
易铭从齐瑶澄澈的漆黑眼瞳中看到自己局促的样子。
真傻。
“是易夫人吗?嗯?是不是?”齐瑶的面容越靠越近。
易铭通红的脸颊像是要爆炸的烟火一样。
他深吸一口气又慢慢呼出。
说话间,急忙岔开这一茬:“你呢?你想做什么?”
“我啊,想当医师。”齐瑶一本正经的表情,眼睛却在偷偷笑着。
“救死扶伤,嗯……挺好的。”易铭沉思说:“要不,我去当医师吧,外科医师的话,以我的技术,现在就能上任。”
“好啊,当然好了。”
过了几分钟。
“我们什么时候搬家?”齐瑶忽然问。
“过几天吧。”易铭想想口袋里的钱,迟疑不决地说。
“我把衣服卖了吧。”齐瑶察觉到易铭的脸色,笑着说:“应该能卖个好价钱。”
“这件衣服……留着吧,好歹也是个纪念。”
“拜托,买房子不要钱啊?吃喝拉撒不要钱啊?纪念顶什么用?再说纪念什么啊?纪念我苦不堪言的大小姐生涯吗?哈哈。”齐瑶抚摸着衣料华贵的袖边,轻笑着说:“卖了吧,以后等咱们有富裕的钱了,还可以买别的更好看的衣服。”
易铭还欲在说些什么。
齐瑶调笑地说:“你别忘了谁是一家之主啊。”又斩钉截铁地说:“这事我说的算。”
三天后。
离河边很近的新房。
周边的邻居们都很好奇这对璧人,好心的前来帮忙搬家具。
易铭本来接触生人有些紧张,但只要一想到齐瑶在旁边站着,身体里就积攒满了厚脸皮的能量。
可邻居们还是说他:“这个男孩好害羞啊,又生的白白嫩嫩,像个深居闺房的小姑娘。”
引得众人哈哈大笑。
齐瑶笑着打圆场:“他从小就是这个样子。”
“像这种性格的男孩一般都很善良的。”有人顺着劝慰说。
“是啊。”齐瑶讪笑着挠挠头:“我也没觉得不好。”
浓胡子大叔一手拍着易铭的肩膀,一手掐着粗腰,一副大丈夫的模范样子:“不过以后还是要多多出门锻炼锻炼,毕竟要养活这么漂亮的媳妇啊。”
易铭扯起僵硬的嘴角,生疏地点了点头。
半晌。
人们走后,易铭长舒一口气,就像狼群刚刚大摇大摆的路过羊圈,徒留下胆战心惊的小绵羊。
“有那么紧张吗?他们又不是坏人。”齐瑶调笑。
易铭翻了个白眼,是坏人还好办了呢。
“只是不习惯。”易铭坐在高椅子上,晃荡着腿,低着头轻声说:“慢慢就好了。”
齐瑶看着他散漫的样子,忍不住说:“又坐下来干嘛?都快发霉了,新家都装修好了也不转一圈看看。”
“我屁股还没暖热呢。”
齐瑶已经走过来,扯着他的袖口拉他。
易铭留恋地看了一眼舒适的座椅,仿佛在说,等我回来坐你。
齐瑶像领着小狗一样拉着易铭,拐进左面的房间,简陋却温馨,木桌上面摆放着擀面杖和一摞一摞的锅碗瓢盆:“这是厨房,以后未经我的允许不许进来。”
“不用吧,”易铭看着齐瑶,感动地说:“虽然我做饭不行,但切菜还是可以的,你一个人做饭不累啊?”
“别以为是没有条件的,等你找到工作之后每月的工钱都必须全部上缴,我来分配。”齐瑶霸气侧漏,关上厨房门,回头凝视着易铭的眼睛:“还有一点,特别重要,你以后不许再拿刀,剑也不可以,所有能伤人的都不要碰。”
易铭被她突然的回头吓了一跳,竖起三根手指认真的发誓:“我绝对绝对不碰。”
“嗯,很好。”齐瑶点点头。
贴着耳朵的轻声细语:“如果你有危险,可以偶尔碰一下。”
之后,齐瑶和易铭一路走一路说,她说,这是客厅,这是茅房,这是沐浴室,这是卧房。
她用不同的表情和语气说。
平常无奇的、捂着鼻子的、红着小脸蛋的,却都属于幸福的范畴。
易铭看着齐瑶跳跃的身姿,像仙女一样,她的话语随着步伐而上下起伏。
他忽然觉得有种强烈的归属感,对于家的归属感。
同样在内心,无数的负面情绪就像失去支柱的楼层一样快速塌陷,一点点的分崩离析。
过往的孤独在此刻,像形单影只的鬼魂般暴露在炽烈的阳光下,烧成黑漆漆的一团灰烬。
灰烬随风飘,填补了空白的心。
他有家了。
流浪了不知多少时光的可怜人,终于,有家了。
易铭趁着齐瑶背过他的时候,偷偷用手指抿了下眼角。
手指湿润的温热和掌心细密的汗混合在一起,再也分辨不出。
午后,阳光明媚的河边。
晒得河水少了份冰冷,多了份温热。
齐瑶脱下靴袜,啪嗒啪嗒踩着河水,又长又远的清流哗哗地在脚下翻滚。
小鱼成群地游过她的脚边,齐瑶一动不动,生怕吓跑它们,又偷偷伸出手想要捧出来几条。
努力半天,却总是无功而返。
“你要把手放松。”易铭像一阵没有声息的风般,嘴巴贴在齐瑶耳边,话语带出一股热气。
齐瑶一个激灵,抖了抖手掌,捞出来的仍是一片空荡荡。
“吓死人啊你!”齐瑶拍了拍胸脯,吁出一口长气:“还好我脚没动,不然都被你吓跑了。”齐瑶不再管他,又伸手入水。
易铭脱下鞋袜,坐在一旁,等小鱼游过来。
全世界只剩下他们手掌泛起水面的声音。
半晌不见鱼游过来,易铭只能移步去捉齐瑶身边的鱼。
一双手像无声无息的水蛇,顺着流向,十指松固,犹如牢笼般锁住一团游鱼。
往上捧的时候,触碰到齐瑶的脚边,冰凉凉的像玉石一样柔滑。
齐瑶激动大喊:“抓上来了吗?快让我看看。”
像是因为过分关注小鱼,而没有感受到模糊的触觉。
易铭摊开手,大概有五六只的样子,这种鱼特别小,黑色的硕大眼睛几乎占据了前额,瘦小的身体是透明,所以整体看着像小黑鱼。
“来来,放我手上。”齐瑶眼睛里亮着星星。
捧在手心时,那瞬间的滑腻温柔,有一种虚假的错觉。
小鱼舔着齐瑶的手心,偶尔触碰到掌间细长的纹路,让人的心脏也变成湿漉漉一片,柔软的像云朵一样。
齐瑶惊诧地瞪大眼睛,手指弯曲下来,试探地摸向小黑鱼。
小鱼敏锐的逃脱了,她屏住呼吸,手指又小心翼翼地靠近小鱼,像预谋已久的猫。
摸到了!
齐瑶用指尖轻轻抚过黏滑的小身板:“易铭,你要不要来摸下?”
她像第一次观赏美好事物的婴孩一样兴奋。
“好啊。”
齐瑶笑眯眯地转过头看他,把手掌的鱼递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