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南方(一)
微小黑2020-07-31 13:403,730

  夏浅北望着被挟持的夏沙衍,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

  易铭的匕首悬在夏沙衍身体上空,像是一根刺扎在夏浅北的心头一样。

  “放了他们。”夏浅北说出口的一瞬间,身体佝偻着像是衰老了十年般。

  易铭一手拉着齐瑶一手拥着夏沙衍踏出门槛,消失在漫天飞舞的大雪中,漆黑和火红的身影渐行渐远,像水滴消失在河流中一样。

  夏恍辉身体的温度也在一点点殆尽。

  每年冬天,所有东西的温度都加速流失,高贵如太阳也变得冰冷无光,更别提尸体了。

  太阳穴上一阵阵刺痛,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到了头顶,夏沙衍感觉七窍突突的跳动着,有爆炸开来的前兆。

  剧痛袭来,记忆像决堤的海啸一样铺天盖地的涌过来,零零散散、密密麻麻。

  有些真相必须要沉没在最深的海底,因为一旦暴露尘世,就是一切仇恨的开始。

  那扇尘封已久的大门,吱呀一声开了。

  记忆逐渐清晰,这几年逍遥自在的时光,遥远到仿佛根本不存在一样。

  眼皮上闪烁着忽明忽暗的火苗。

  浓雾深处的花朵渐渐枯萎成一片灰烬。

  一切都回到了六年前,下雨的午后。

  温馨弥漫的房间里散发着烛黄色的光亮。

  夏沙衍还在向母亲卖弄着他从私塾先生那里新学的古诗文,他晃悠着脑袋,拉扯着长腔,用一种稚气未脱的语气念诗:“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谁见幽人独往来,缥缈孤鸿影。惊起却回头,有恨无人省。拣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

  母亲的眼里是满满的疼爱:“你懂这其中的意思吗?”

  “不懂。”夏沙衍轻声说:“娘,你说这是什么意思呢?”

  “说了你也听不懂,等你长大自然就懂了。”母亲重新拿起手中的针线活织缝。

  “娘,你就说说嘛,我不想等到长大,长大太远了,我现在就想知道。”夏沙衍半蹲在母亲膝侧:“娘,说一说嘛。”

  母亲耐不住他软磨硬泡,捏了捏他的鼻子,解释说:“这诗的意思是,非烟火,食人语,不要流于世俗,要像孤傲的鸿鹏一样,扶摇直上九万里,耐得住高处的寒寂。”

  夏沙衍抓了抓脑袋,一脸茫然。

  母亲摇头笑了笑,岔开话题,又问:“你还会什么?”

  夏沙衍回过神来:“会的太多了,要背能背一整天,一直背到天亮去。”

  “看把你能耐的。”母亲摸摸他的头,慢慢站起身:“你把这几天练习的功课巩固一下,我去给你盛汤。”

  母亲进入不远处的屋子,端着一大碗汤小心翼翼地迈着步子,热汤咕嘟嘟的冒着泡,蔬菜和鲜嫩的肉在汤汁里搅动,香气扑鼻,夏沙衍赶忙端端正正地坐好,他还记得小时候母亲为了教他基本的餐前礼仪,把他饿了好几顿,虽然最后还是给他加餐了,但那种周围人吃,不准自己吃的感觉真不好受。

  夏沙衍看着香喷喷的大碗,夹了一大块肉,等不及放凉就往嘴里塞,结果把舌头烫的通红通红,但他依然紧闭着嘴,不舍得吐掉。

  “干嘛那么着急?”母亲好笑却又心疼地看着他。

  “咝哈,实在是太好吃了。”夏沙衍扑扇着嘴,他也吃过不少美味佳肴,但能让他说太好吃的就唯独只有母亲做的饭了。

  母亲笑了笑,她拿出个小碗,用勺子舀出一点汤,再慢慢吹气,碗里蒸腾的热气少了一些:“你自己也吹一会儿,等等就不烫了,吃饱了好好读书,将来当大官,就没人能欺负你了。”

  “嗯……”夏沙衍紧跟着抬起头补充了一句:“也没人能欺负娘亲。”

  母亲露出甜甜的笑容,那一瞬间她的整个人好像都在发光一样。

  夏沙衍很后悔在最好的时光里,没跟母亲再多说一些话,以至于她死的时候,好多好多想说的话,再也说不出来了。

  傍晚,大雨滂沱的时候,也就是母亲死的时候。

  一把刀捅进了她的胸口。

  夏沙衍在后房远远地望着,他吓得躲在床下,就像一只受伤的兔子,悲伤、害怕、无助各种负面情绪裹挟着他,压的他喘不过气,一切发生的都太快太快,快到眼泪流不出,快到觉得不真实。

  夏沙衍拼命的祈祷着爹爹快来,爹爹快回来,爹爹快回来,回来一切就都好了。

  他那么高,力气又那么大,一定能吓跑坏蛋。

  可在不经意的抬头间,夏沙衍绝望了,或者说崩溃了,父亲一直都在,他才是刀的主人,一切痛苦的根源,夏沙衍停止了祈祷,别过头去,就像傻了一样瞬间失去所有力气。他四肢无力的趴在地上,姿势丑陋的像只脱了皮的癞蛤蟆,两颗滚圆的泪珠,从他漆黑的眼睛里流出。

  有两个声音嗡嗡地回荡在脑海,有种海螺的空洞感。

  是爹爹吗?

  不是的!他们明明那么相爱啊!而且爹爹说过我们一家人要永远在一起的。

  真的不是吗?

  不是的,怎么可能是呢!他们前几天还有说有笑的陪我玩呢。

  你确定?

  真烦!我都说了不是的!不是的!

  感性和理性在夏沙衍的脑袋里吵得不可开交,它们的每一次冲锋都想要把他拆成散架。

  夏沙衍不想在躲藏了,管他是不是父亲,不是父亲,我就杀了他,杀不了就和娘亲一起死好了。

  如果是父亲呢,是啊……如果是,不可能!

  夏沙衍逼自己不想那方面想,他真的真的没有一丁点办法了。

  他讨厌自己像懦夫一样的脸,自己不是说过吗,父亲不在,就由自己来保护母亲吗?夏沙衍什么都不在想了,他从床下窜了出来,他只想用事实证明。

  “住手!”夏沙衍用一种稚嫩的童声大喊。

  他目光如炬直直地看着凶手,他看不清母亲的脸,只能隐隐听见她重复地说,不要伤害他……不要伤害他……

  凶手好像很震惊他的出现,一步一步地后退,连滚带爬地逃离出去。

  夏沙衍望着他的背影,心里忽然有什么空了。

  他仿佛听到心脏血液回流的声音,一种无法言说的巨痛。

  夏沙衍的眼睛,湿润得像两条河流,哗啦啦地淌着泪水。

  他哆嗦着嘴唇,不敢喊那个身影。

  躺在血泊中的女人,用微弱的力量保护着伤口,可奈何匕首扎的实在太深。

  那个偏左的巨大伤口,应该是心脏的位置。

  夏沙衍挣扎着起身,狂奔到母亲面前,俯下身去,抱住母亲,就像以前那样。

  红色的血染了夏沙衍一身。

  她的胸口,此刻,裂了一条巨大的壑沟正呜呜的往外冒着血,那些血以她为中心,蔓延四周,仿佛开出来一朵美丽的曼陀沙华。

  手指间的血一直掩盖不住的往下流淌,母亲却像是浑然未知,她抚摸着夏沙衍的黑发,手很轻、很小心,就好像摸着她的一切。

  母亲低下头在夏沙衍的耳边轻声说:“别哭,你说过你是男子汉的,对吗?”声音令人心碎。母亲顿了顿,说:“别像你爹那样,如果喜欢一个女孩就要一生一世的对她好。”

  “娘,你撑着,我去找人救你。””夏沙衍抽泣着,想要起身呼唤医师,却被一股微弱的力量拉住了。

  “衍儿,没用了……”母亲一脸痛苦地捂着胸口,说:“已经合不上了。”

  夏沙衍听不懂,他只知道母亲很疼很疼,疼得让人发狂,疼得让人痛不欲生,而这种不堪的痛苦,他却不能为之分担一丝一毫。

  母亲的眼眶红肿了起来,眼泪顺着浓密的睫毛流出:“不要恨你父亲,他身上背负的太多。”说完,又望着高高的天花木板,她的目光涣散,有垂死的征兆,断断续续的语气如风中残烛:“衍儿,你要好好的读书……好好的吃饭……好好的活着。”珍珠般的眼睛里闪耀着星星,仿佛在想象着什么美好的事情,许久,母亲低声喃喃道:“他原本也是很好的男孩呢。”

  她剧烈地咳嗽了几声,生命的气息越来越微弱,鲜红的血流满大地好像花丛一样,夏沙衍和母亲躺在花丛的中央。他感受着母亲的身体从温暖变得冰冷,连带上夏沙衍的心也一起随之冰冷。

  她就要死了,她的血就要流干了。什么也救不了她。“啊……啊!不要死!”夏沙衍痛哭流涕,蓄满的泪水从他早已肿胀不堪的眼睛里大颗大颗地流下来。

  小小的身影孤零零地跪在冰凉的地上,淅淅沥沥的大雨淹没满屋子的哭声。

  这种比死还痛苦的绝望,就像迸裂的堤坝冲流向灯火通明的村庄,洗刷过后,变成一片荒芜到发痛的泥土。

  夏沙衍紧紧地抱着母亲,紧紧地,就好像要把她融进身体。

  那一刻,他满腔悲怒无处宣泄,没过几天,就疯了。清醒的时候,落下一个病根,记不起那些痛苦的事情。

  几个月后,他父亲又升官了,成了当朝宰相,而他母亲一系的朝廷势力流放的流放,斩首的斩首。

  父亲多了一位正房夫人,他多了一位阿娘。

  阿娘对他很好,一脸慈眉善目的模样,还经常给他粉桂糖糕吃。

  他听说阿娘是朝廷里的公主,只觉得高贵极了,没想到这么平易近人。

  温馨弥漫的房间里散发着烛黄色的光亮。

  房间里的女人穿着皇帝赐予的华丽宫装,朱红的缎子,彩色的丝线,整个人如同花枝招展的花蝴蝶一样。

  她坐在高椅上,和颜悦色地笑着:“小沙衍,过来,来阿娘这里。”

  “什么事啊?阿娘。”夏沙衍丢掉手中的玩具,小跑过来。

  女人听到“阿娘”两个字,嘴角咧开的弧度更加夸张。

  她故作神秘的放低声音:“小沙衍,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夏沙衍挠了挠头,环顾四周:“这应该是存放旧物的房间。”

  “你以前来过这里吗?”阿娘的面容在笑,可眼睛却没有笑,那双黑漆漆的眼眸让他莫名有些害怕,他小心翼翼地回答:“没有啊,今天是阿娘第一次带我来这。”

  女人看着夏沙衍意味深长的“嗯”了一声,随即扭头望向不远处的偏房,停顿了两三秒的时间,她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头,轻声说:“小沙衍真乖啊,去玩吧。”

  “阿娘,糖糕。”夏沙衍天真烂漫的伸手去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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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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