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拼命救我干什么?
舍命救人是菩萨做的事,你这种坏人当时就应该一声不吭地逃跑啊。
现在受这么重的伤,是想让我愧疚吗?
做梦。
眼泪流到嘴角,是酸苦的。
齐瑶脑海中浮现出那个倔强的男孩。
在心如死灰的绝望中,他伸出手,奋力抛出齐瑶,独自一人陷入鲜血淋漓的深渊。
推开门,走了半晌。
夜风的凉气让她不由自主地紧了紧衣领。
“他怎么样了?”
齐瑶的头顶上忽然传出若有若无的声音,她像只惊弓的伤雁,惊疑不定地望着黑乎乎的高墙:“谁?”
一道黑影仿佛幽灵般悄无声息站在高墙之上,他不紧不慢地探出一颗书生气的白皙面容。正是易枫。
齐瑶紧绷的身体犹如泄气的皮球般瞬间松垮下去。
“南城最好的医师们正在给他疗伤,应该……”齐瑶犹豫了两秒不敢妄下定论,“但他伤得实在是太严重了,浑身都是血。”
易枫沉默良久,开口说了句:“你以后离他远一点。”
风更急,一旁鼓起的衣角在呼呼作响。
“为什么?”齐瑶疑惑,“他救了我。”
“正因为他救了你,”易枫低头凝视着齐瑶,两颗漆黑如墨的眼睛黯淡无光,“我搞不懂他为什么救你?他明明……”
易枫望着齐瑶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般沉寂不语。
“明明什么?”
齐瑶瞪着他,四周安静得像乱坟岗一样,天上的乌云忽然哗啦啦地散开,月光像雨水一样撒下来,让易枫从头到脚都披着一层月光,齐瑶看得久了,竟觉他像神仙一样带着仙气。
“你看过木偶戏吗?”易枫冷淡的声音惊醒了她。
齐瑶不郎鼓似的摇头。
易枫抬头看天上的星星:“木偶戏里有一章讲,在虚幻无垠的梦里,提线人给了木偶一颗心。”
齐瑶歪头疑惑。
“有一次上台表演,提线人不小心松开了一只手指,木偶不知情地踩着自己的线跳舞,底下的观众开始害怕它,认为它是怪物。人们惊恐万状地骂它,想要砸碎它,可没人敢碰它。而提线人却没有那么好运,她被当作妖怪的同伙烧死了。”易枫像是在对齐瑶说话,但又像是在自言自语,“易铭就是那个木偶,他本来是没有心的,你赋予了他一颗心。”易枫顿了一息,继续说,“总有一天你会被他害死的。”
“那木偶呢?”
“什么?”易枫有点搞不清楚她的重点。
“木偶最后怎么样了?”
“它跟着跳进了火坑里,化成了一截灰。”
齐瑶翻了个白眼不予理会,加快步子走向自己的庭院。
易枫愣愣地望着她的背影,嘴角的弧度微微上扬。
三天后,久违的阳光暖暖地照耀在大地。
清明过后,春暖花开。
几天前的灾难在这样好的天气里,恍如一场比梦还假的琉璃幻影。
淡白色的光透过窗纸照到易铭的脸上,形成美好的模糊轮廓。
游离的光线在眼珠上转动,遥远的地方,传来不知名的古老曲调,悠远深沉,像是深山寺庙的梵钟。
远处,一个女孩的背影映照在草地上,她忽然回过头,面容隐藏在一片光亮之中。
易铭看不清她的脸,却觉得她在对着自己笑。
女孩好像知道了易铭在注视着她,嘴角上扬的弧度愈加夸张,慢慢绽放出如夏日烈阳般灿烂的笑容。
“真开心啊……”女孩在远处伸出手,“你愿意和我一起玩吗?”
易铭警惕地望着女孩,女孩憧憬着说:“白天去森林里吃野味,呃……再爬到山顶去看太阳,下山的时候去赏花,顺便抓几只大蝴蝶。”女孩天真烂漫地晃着脑袋,像个瓷娃娃,“什么都不用面对,不用杀人,也不用穿奇形怪状的衣服。
我们两个人坐在树下,手牵着手,贴着耳朵交换彼此的悄悄话,有风凉凉地从树叶下拂过。”她顿了一下,轻轻地呼气,“这个样子……就已经很好很好了。”
女孩孤零零的身影越走越近,她模糊的面容也从光亮中慢慢地清晰起来:“行不行呢?易铭。”
天上没有太阳和月亮,只有一片苍茫的白光。
此刻,易铭清醒地意识到这是一场梦,但他还是入神地听她说话,听着听着,他的嘴角扯出一个笑,十分美好。
易铭漆黑的瞳孔里倒映着女孩的白皙面容。
如此醒目。
细长眉梢,阳光明媚的眼眸,薄如蝉翼的淡红嘴唇。
微微飘摇着的浓黑长发传来一阵月见草的清香。
齐瑶。
他早该知道的。
除了她,还会有谁会怜悯自己。
易铭刚想回答应和,却发现喉咙沙哑难耐,像是被塞了一大把尖石子。
他慌忙伸手去握齐瑶的手,手掌却穿透了过去,像是浓雾里的昙花,近在眼前的距离,却永远无法接触到实体。
虚假如白驹过隙的幻影。
易铭环顾四周惊恐地发现,这个精致的世界像镜子般皲裂,出现一条条细密的裂纹,蜘蛛网密布天地,就好像巨人拿着一把浩瀚无垠的铁锤,不断大力地砸着这片世界,
“砰,砰,砰……”如同溺水之人急促的心跳声。
混沌的梦景开始一点点支离破碎,先是大片的草地破灭,到最后齐瑶也碎开了。
她面带微笑的脸颊定格在碎掉的瞬间。
被风一吹,全都化成了粉末,就像金色阳光下扬起的尘烟。
易铭捂着胸口感到一阵骤疼,就好像有一双大手一直非常用力地攥着心脏。
直到那里爆开,变成一摊血红色烂泥。
潮水般的黑暗从四面八方涌来,一瞬间,淹没视界。
黑暗的尽头处却有微弱的星光投影,像是森林中稀疏的萤火虫群,带来希望和光。
眼皮又涩又痛,沉重如覆铁。
易铭努力睁开一条细缝,充盈眼眶的白光几乎要刺瞎双眼,他下意识地闭上眼,右手摸索着柔软的床沿,迟钝的麻痹感从四肢五骸渐渐侵蚀到全身上下。
痛觉恢复过来,疼痛感越来越清晰,被白布包裹严实的伤口,有一种被刀刃切割开再撒上辣椒水的感觉。
火辣辣的疼。
随着时间流逝,更多细微末节的伤口仿佛被成千上万的细小蚂蚁啃食,从头到尾每一处都痛得死去活来。
易铭咧嘴强忍,干瘪无光的脸色比死人还要苍白几分。
活下来了,却没有半分快乐的情绪。
安静的庭院,窗户正好对着寂寥广阔的天空。
易铭沉默地坐在暖和的床上,却觉得冷。
他浑身缠绕着一种散发着难闻气味的白色绷带,缝隙里透出一双幽黑的眼瞳,看着无所谓的地方,没有灵魂般发呆。
他望着太阳被时间拉扯着一点点往下坠,感受着光明被黑暗黯黯侵蚀,像是被投掷进漆黑幽静的海底,强大的水压几乎要把心脏碾碎。
易铭保持坐着的姿势,一动不动,从白天坐到黑夜。
光线随着时间流逝在身体上从头到脚、一分一毫地缓慢移动。
没有人来庭院,只有三两只麻雀停留在屋檐的木梁上,百无聊赖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
窗户外的世界,时间流逝得很慢,就像一幅泼墨的画,每一寸风景都是静止的。
一团团白晃晃的云缓慢地飘过窗户边缘,阳光懒散地回归地平线,微风静息在树叶的夹层里。
而慢的事物特别容易滋生孤独。
孤独的看不到星星,看不到人,像是沉溺在幽深暗蓝的海底,在黑蓝色的掩盖下,谁也看不见自己。
凌晨三点,易铭疲倦地闭上眼睛。以往他是不困的,可腐烂的身体一直吸取他的精神。
药物完全渗透进身体,痛苦的越发痛苦,意识逐渐昏沉,易铭无力支撑的身体慢慢缩回被子,他就像刚出生的婴孩,闭上眼睛,安详而脆弱地浅睡,暂时忘记了忧愁。
清晨的雾稠白的宛如宣纸,各家各户的窗户上都凝聚出厚厚的一层霜,迎接太阳的前一刻,天地间的温度总是低得令人发颤。
随着天边的月亮越来越淡薄,压在头顶的惨白天空,慢慢被阳光涂抹出晴朗的色彩。
这是回到齐府的第三天,以往这个时候齐瑶都会在房间里用早餐,从前都是小鸳端过来,两个人吃,一个正大光明地坐着吃,另一个偷偷摸摸地坐着吃。
每次老管家路过房间,齐瑶都会给她使眼色。
有几次被逮到,老管家就抓着她们两个好一顿教训,尤其是祝小鸳少不了吃十几个掌戒。
每到惩罚的时候,齐瑶就拼命地拽着老管家的胳膊或者抱着他的腿,又哭又闹又撒娇像个小疯子,但她的力气总是比不过大人,而老管家又铁面无私不吃齐瑶那一套。
所以祝小鸳的手掌经常一阵红肿,她只能做一些善后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