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血液洗礼的景象,吓得魂不守舍之后,人们开始麻木地习惯恐惧,死亡已经失去了最初的震慑力。
“我们这么多人难道还怕他一个不成?”有个中年男子留着两撇胡子,一脸威严,一看就是个官僚。
人群真是个好东西,总会让人感觉到虚假的安全感。
有人扫视一圈,立马附和说:“李府令说的对,我们一百多号人还怕他不成,他武功再高强也架不住人多啊,咱们一拥而上还不把他就地正法。”
“好想法啊,”易枫一边鼓掌一边接着说,“来呀,一起上,杀得也痛快些。”
有些人嘴上喊着:“冲啊!上啊!”却没有一个人动。
谁都不想死。
凭什么用自己的尸体来积淀他人的路。
半晌,有些人动了,不过不是向前冲,而是像受惊的兔子般四散逃跑。
他们想,这么多人不可能都拦得住,总能跑掉几个。
也许是我侥幸活下来。
所有逃跑的人都这么想。
易枫嗤笑一声,修长的手指间忽然多了数十个黑色飞镖,那些飞镖如同深夜里翩翩起舞的黑色蝴蝶,优雅轻巧,它们飞进人们的血肉里又沿着脉搏钻进骨缝,结织死亡的茧子。
或心脏,或喉咙,镖无虚发,但凡逃跑的人都死了。
一眨眼,大厅里铺满了尸体,在死亡面前所有的自尊和道德都成了玩笑。
人们嘴里混杂地念叨着恶魔、妖魔。他们小腿上的肌肉止不住颤抖,易枫举起剑指向他们,终于,几乎所有人都崩溃大哭起来。
易枫嘲讽而又厌恶地看着他们,在他眼中这群人像极了屠宰场里待宰的羔羊。
黑木做的大厅生生泼成了深红,空气里弥漫着新鲜的血腥味道,腥腻得让人恶心反胃。
鲜血像小溪一样流动在地面,又一点点朝着低处汇聚,变成一片半凝固的血泊。
除了天花板到处都是血。
易铭拖着沉重的身子,一步一步往外挪,脑袋昏昏沉沉,几欲昏厥,从后院到前厅短短的几步路,易铭走了整整三四分钟,他的眼前阵阵发黑,随时都有再次倒下的可能,尽管体内燃烧着熊熊斗志,但他的体力已经完全消耗殆尽。
眼前的幕布像巨石般沉重,他努力掀开幕布的一脚,一片触目惊心的红,扑面而来的血味冲呛鼻子,一阵天旋地转,眼泪忽然就流淌下来,比以往哪一次都滚烫,那种温度简直要烧穿他的脸皮。
他们还是死了。
心脏疲倦得无法跳动,血液缓慢地像冰雪一样凝结。
易铭一瘸一拐地拄着剑,想要冲到易枫面前,拽起他的领子,质问他,可走到半路就摔倒在地,胸膛的伤口又一次撕裂开来。
“他们不是你的任务,为什么要杀!”易铭咆哮着。
易枫诧异地转过头:“我是解脱他们啊,你看看这群人,你看看他们!”他指着一圈纷乱的尸体和藏在桌底,瑟瑟发抖的人们。
“他们总是互相伤害、互相欺骗,我就是要把人性最黑暗最丑陋的、他们用力藏起来的、他们最不敢展露于世的、他们胆小懦弱的那部分彻底扒开!我是在帮他们看清自我啊!”他的声音透着股蛊惑人心的魔力。
易铭无力地靠在前台木板上,用一种疲倦而悲伤的语气:“易枫,你入魔了。”
“我是入魔了,”易枫一副清醒的样子,他叹息着说,“入魔不好吗?作为恶魔,比起那些困在丑陋面具里的臭虫,要好太多了。我作为一个魔,现在感觉特别自由。”
易枫双臂高举张开,像是要拥抱黑暗,他看着自己的杰作,兴奋得简直想跳舞。
寒冷的夜,血红的月。
漆黑的蝴蝶飞舞,抖落了樱红花瓣。
肮脏血渍沾满指隙,死人都已安眠。
易枫哼着不知名的神秘调子,走到唯一没有哭泣的男孩面前。
男孩有十九岁左右。
“为什么不哭呢?”易枫拍了拍男孩的胸脯,指引着说,“你用心听,整个世界都在哭。”
男孩静静地看着他,没有说话,易枫发现男孩的手始终紧握着身旁女孩的手,而女孩怀里抱着一个一岁多的女婴。
一家三口啊。
是因为有要保护的人,所有才强忍眼泪吗。
真恶心。
易枫想。
“我如果杀了她,你会不会哭呢?”易枫残忍地问。
“会,我那么喜欢她。”男孩没有易枫想象中的慌乱表情,他的脸上始终是平静的表情。
易枫一脸意外地看着男孩,他不喜欢这种超出掌控的感觉。
你不是应该跪在地上哭着喊着求饶吗?
为什么?
易枫拿着剑寻找答案,他指向男孩的脖子。
女孩疯了般冲到他前面,浑身炸了毛像只护犊的狮子,“你别杀他,求求你了!你杀我!你杀我!”喉咙里一片混沌的呜咽声。
易铭怒喊道:“你够了!”
易枫着实被这只苍蝇惹的有些恼火了,他突然想到一个好玩的游戏,于是扭头兴致盎然地看着男孩,他抽出怀里的匕首递给男孩说:“你去帮我把他杀死!”说着看向了易铭。
男孩木讷地接过匕首。
“杀了他我就放过你们。”耳边是易枫毋庸置疑的话。
尽管已经有先例说明他并不可信,但这就像溺水前的最后一根稻草,除了握住之外已经没有其他任何办法了。
看着伤势明显的易铭,男孩满头大汗,他一步一步地走向易铭,步步如刀割,女孩从身后温柔地抱住他,用下巴抵住男孩的肩头,眼泪从她早已肿胀不堪的眼睛里大颗大颗地流下来,“你真要担上着杀人的罪责吗?”
男孩依旧毫不动摇地向前走着,女孩拽住他的袖口,却无法阻止。
易铭无力地苦笑着,他的胸膛愈加起伏不定,身上的伤势仿佛要把他撕成两半。
男孩魔怔似得喃喃自语,“只要一刀……只要一刀。”
只要轻轻地在他颈上割上一刀,所有的危急都会烟消云散,我们一家人依旧可以和和美美的过日子。
俩人间的距离越来越近,易铭心里并不如表面看起来那般安稳,裂开的血口暴露在空气中,深可见骨,隐约看见蠕动的肺脏。
看着他这般惨状,易枫还是没忍住问道:“你还不反抗?宁愿死在他手里?”
“来找你的时候,我就没想过活下去。”易铭看了眼他身后的横尸。
说话间男孩已经走到易铭跟前,他别过头对女孩说,“闭上眼,别看。”
声音很稳,没有颤抖。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在逞强,恐惧让他全身的肌肉都在痉挛,从头皮到脚跟,每根骨头都格格作响,连站立都困难。
平日里他连大些的鸡崽子都不敢杀,更别杀人了,甚至有一瞬间的反悔,杀人啊!这可是杀人啊!
但一想到自己竟然可以从死神手中救回一家人,杀人这种罪行就变得不再可怕了。
男孩化身为刽子手高举匕首。
“不要!”女孩大声呼喊。
男孩下落的刀尖猛地一顿,他后背惊出一身冷汗,明明已经准备好了却仍不敢下死手。
这一刀扎透了易铭的衣服上,冰凉的刀锋紧密地贴在他的胸膛上。
“还不动手!”易枫剑刃长驱直入直刺女孩,女孩想要闪躲,那剑刃却灵活得像是一道银白色闪电。
噗嗤,剑刃没入血肉,一刀划破大腿,血液破皮而出有一种牵连成丝的黏稠感。
女孩捂着大腿身子扭曲翻滚,她的牙龈崩裂开来,嘴唇被咬下一层血皮。
男孩像一只失控的野兽般大吼大叫:“你干什么!”
“照我说的做,”易枫轻声说:“不然下次可就不是腿了。”
男孩慢慢地一点点用着力,刀刃破体而入,血丝从中间渗出……
男孩探了下易铭的鼻息,站起身说:“他已经死了。”
易枫看着他身后的了无生息的易铭,他突然感觉过往的一些重要的情感在迅速地分崩离析。
男孩拿起匕首正欲交还,易枫一个跨步越过他蹲在易铭身前,还未感伤,心里大呼不妙!
易铭不知从哪来的力气,挥出剑锋刺向他的心窝,男孩也握着匕首用一身蛮力刺向易枫,面对两面夹击,失去防范的易枫也难免吃亏,他紧急回防的手臂受伤了。
易枫后倾闪避,双臂交叉为十字,低喝声如闷鼓,易铭和男孩看到一道不可思议的黑色残影,情况瞬间反转。
易枫只用了一刀男孩便笔直的倒在地上,红血以他的胸膛为中心,蔓延四周,仿佛开出来一朵美丽妖邪的曼陀罗。
弥留之际,男孩细微如蚊的声音喊着女孩的名字:“薇、薇。”
他剧烈地咳嗽了几声,生命的气息越来越微弱。
“我去找医师救你!”女孩大哭。
“快跑。”他贴在女孩的耳畔,哽咽抽泣,像是有千言万语想说,却只是说出一个无比温柔的字:“我……”
乍然而止,没有说出口的两个字是,爱你。
声音令人心碎,
下一秒,男孩没了生息。
女孩想要伸出手去触摸他的呼吸,手却不听话的一直颤抖。
她的眼泪顺着浓密的睫毛流出。
易枫无法被眼前的景象感动,他是只沉溺在杀戮欲望的野兽,即使有一万个和尚天天在他身边念大慈悲咒,也无法换回他早已丢失的人性。
如果换做武僧围住他,易枫也一定会拿着剑,一剑一剑劈开那些光秃秃的头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