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没有捂耳朵,也没有挪开视线,她耳边回响着男孩的声音,他喊着自己的小名,那么小心翼翼又那么温柔。
还有血液滴落的声音,像小雨落在地面淅淅沥沥,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难听。
可眼睛的刺激却是真的受不了。
那么直观的覆盖在视网膜上又那么鲜血淋漓。
她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如同烟花般温暖的男孩惨死。
他尸体倒在地面的声音,似乎砸在了她的心里,空荡荡的。
把那颗永远塞满懦弱和善良的心砸成粉碎。
“你也可以走了。”易枫看着呆立不动的女孩说。
她的眼神空洞无物,像一朵失去阳光滋润的枯萎花朵,又仿佛被人偷走了灵魂。
易铭的眼睛仿佛燃烧起来,他剧烈的喘息,双手支撑着地面,想要站起来,无奈失血过多,一阵目眩,又跌坐回去。
女孩消失了所有人类本该有的情绪,没有悲伤、没有愤怒、没有仇恨,它们在女孩呆滞的脸上消失得一干二净,连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
她像个被人操控的连线木偶,身体僵硬而又小心翼翼地抱起女婴,想要走向大门
易枫拿着剑看了看女孩的背,找到了心脏的位置,剑尖划出美妙的弧形。
易铭爆发出最后一丝力气,离地而起,像熊一样扑向易枫。
易枫一个踉跄,剑刃偏离了原先的轨道,但还是刺中了。
女孩的肚子被完全贯穿,但她仍然机械般高举着双臂,护着婴儿。
就像在挂在羽箭上的大鸟儿,无力挣扎,只能垂死护着小鸟儿。
易铭严重超出负荷的身体本能发出抗议,他喷吐出一口鲜血,洒了易枫一背。
“该死!你弄脏我的衣服了。”易枫狂暴地推了易铭一把,又轻声地问,“你真的那么想死?”
易铭去端详那张狰狞如鬼的面孔,已经找不到往日师兄的一丝痕迹。
易枫双手暴起青筋,迅速地抽出短剑:“那我就成全你。”
静谧的夜,有种嘈杂纷乱的声音在远方隆隆作响。
就像聚积在天边的雷云,即将降下惩罚恶魔的正义之光。
越来越近。
易枫微微抽动鼻子,一股危险的味道充斥着四周,他握紧剑柄,全身肌肉无意识地绷紧,如同一只警惕的猎豹,环顾大厅,忽然觉得有些地方不对劲。
脚步声!密密麻麻、整齐划一的脚步声,是军队!
这种远离边防的地方怎么会有军队?!
易枫瞳孔一缩,眼睛四处扫描,想要找个藏身的地方。
他把长剑绑在背后,又咬住短剑的柄,像个壁虎一样顺着顶梁柱往上爬,贴在天花板的房梁上。
下一秒,大门四分五裂,一队装备齐全的钢铁军团涌进大厅。
躲藏在桌子底下的人,一个接一个谨慎小心地慢慢露出脑袋。
发现安全后,叹出一口悠长而沉重的气。
一些人冲到士兵面前不停鞠躬,一个劲儿地感谢。
有的人还在桌子底下不敢出来。
而熟识的人抱在一起痛哭,庆幸自己劫后余生。
“杀人魔在哪?”军官背着手问。
人们面面相觑都不敢吭气。
万一没抓到,倒霉的就是自己啊。
一个小男孩说:“他掀开房顶的木板,到二楼了。”
小男孩的父亲大惊失色,他看了看周围又急忙捂住小孩的嘴。
“住嘴!小兔崽子,你想害死咱们吗?!”男孩父亲吃人的眼神和恶鬼无异。
“六队留下四个人,把这姑娘和小伙抬到附近的药堂,其余的分头找。”军官的武功显然不错,顺着房梁迅速钻进二楼。
士兵们路过李嘉格的尸体,也免不了一阵心惊肉跳。
那个叫薇薇的女孩剧烈地咳嗽了几声,生命气息越来越微弱。
“你们四个抬这个女的,我们两个抬这个男的。”队长挥手指挥。
齐刷刷地点头。
易铭绷紧的身体一丝丝地放松下来,困意席卷而来。
易枫从二楼十七号房的窗户跳跃到房顶,瞬间惊愕。
窗外,亮如白昼,训练有素的士兵星罗棋布在街道上。
易枫大眼一扫,至少有几百个全副武装的士兵在追寻他。
“他在那!”神箭手站在对面的楼宇里大喊,跟随着声音射去的还有一支利箭。
易枫在房顶上翻了几个滚,躲过利箭,踉踉跄跄地站起来,转身狂奔回十七号房间。
街道上的士兵聚集起来冲向大楼。
大楼内部的士兵听到消息,像打了鸡血般探索着二楼的每一个角落。
易枫就像一只慌不择路的野兽左冲右撞,打开房门,却发现楼道上无数士兵举着火把拿着长矛,像猎犬一样到处搜寻。
到处明晃晃的一片雪亮,没有黑暗的容身之地。
易枫匆忙回到房间反手扣上门,一步蹬在桌子上,拿着剑全力捅刺木质的房顶。
外面嘈杂的脚步声和士兵粗鲁的叫骂声,越来越近,压抑焦躁的情绪在易枫脸上泄露无疑。
房门外一片漆黑的影子。
“这门被反锁了!”
“里面好像有人!”
“撞开它!”
砰砰砰!砰砰砰!
就像敲击在易枫的心脏上,仿佛要炸裂开来。
还是扎不破。
他的眼神冰冷,挥舞着剑,像是找不到出口而准备决一死战的怪物。
月光沿着缝隙照耀在易枫的面容上,上方的木梁终于不堪重击,在最后被砸落下来。
易枫面露喜色,热血冲顶,双手一撑,脚底生风,一个跳跃,到达最高的楼顶。
他抬眼眺望,没有边界的河流在月光下安静的奔腾,无边无际的漆黑里反射着点点银光,那是星星投影的余晖。
易枫在绝境中忽然觉得河流真美,幽深的如同黑色巨门,直通地狱。
士兵大煞风景般接二连三地从狭窄的楼洞中钻出来,易枫皱了皱眉头,有些火大,对着士兵的喉咙猛扎,头盔没能防住,尸体堆积在十七号房顶,他孤独的身影站在洞口,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
“哗啦啦……”土木掉落的声音,十六号的房顶忽然被掀开,两个士兵抽出砍刀爬出来,而此时,十七号房里推开尸体又爬出来两人。
一前一后,一左一右包围过来,深夜的冷风呼呼地刮在他的脸上,渗入毛孔。
易枫冷漠地看着士兵,那是一种居高临下、巨蛇般的瞳孔,面对那双噬人的眼睛,连征战沙场多年的铁血战士心中也不由自主生出逃的念头。
易枫的身影在黑暗中变得恍若透明,躲过迎面砍来的大刀,顺势一剑刺入前面人的胸膛,而左手的短剑已经插进左面人的脊椎。
动作快如闪电,一气呵成。
可没死一个人。
士兵们浑身包裹着钢铁铸就的乌龟壳子一样。
除了喉咙和眼睛这种狭小的地方,没有一处可以致命的缺口。
易枫不甘心又刺,“叮当,叮当。”只是发出了一声又一声钢铁交割之声,和一个个坑坑洼洼的小铁窝。
越来越多的房顶被掀开,十五号、十四号、十三号……就像易枫生命的倒数。
风越刮越大,简直要把人的骨架吹的散架。
“放下武器!”军官冷漠地说,“你无处可逃了。”
易枫听若未闻,一双血红的眼睛透着野性的光,他俯视着四周,桀骜不驯,目光如炬,就像一只被狼群围困的雄狮。
易枫毫厘间躲避着侵袭,同时用长短剑交替反击。
却还是落于下风。
越来越多的铁壳子围聚过来。
从远处射来阴险毒辣的一箭,刺入易枫的左臂,他脚下一软,半跪在地,露出脖颈后殷红的旧伤疤,在夜里像太阳般刺眼。
他的右肩膀挨了一刀,努力站起时,大腿上又被刺了一剑,血肉仿佛火烧般灼热,易枫却浑然不觉得痛。
因为脖颈上有更痛的伤疤刺激着他,烙印在记忆深处,像寄生虫一样跟着长大。
每时每刻都在撕咬着他。
易枫不管不顾刺入身体的刀刃,就像一具没有痛觉的尸体,他回头望着河流,眼神越加迷离,仿佛陷入梦魇。
他仿佛回到六岁那年,看见年轻的父母如微风般掠过,他们模糊不清的笑容,极浅极淡,逐渐被黑色的夜淹没在河流深处。
他听见恶魔发出一声失望的叹息。
易枫不顾一切地加速,朝着深不见底的河流,就像滚落悬崖的石子,义无反顾地掉下去。
没有一个士兵阻止,在他们看来,这种行为无异于自杀,他的身体千疮百孔,一旦牵扯到肌肉就会有大量的血流出来,根本没有力气挥动手臂,更何况游泳这种剧烈运动。
可他们不知道比这恶劣一百倍的绝境,易枫都活下来了。
“匪徒已被消灭!”军官大喊一声,“收队!”
整齐划一的步伐消失在黑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