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变成了透明的灵魂，不偏不倚地飘在最后死亡的地方。
易铭穿梭其中，看着齐瑶的脸庞，看了两三分钟，接着伸手去捏捏她的鼻子，却穿透过去。
走到远处，抽出易枫的宝贝剑把玩，刺进他的透明身体。
看见远处，师父一脸不高兴好像生气了，易铭攥拳想揍他一顿，却还是不敢。
刚开始觉得好玩，可不一会就有些恐惧了，易铭在灵魂堆里拼尽全力大喊大叫，不断用手触碰他们，他们却毫无反应。
作为全世界唯一的幸存者，他却更像是已经死了的那个。
遮天盖日的孤独感就像汇聚起来的河流，慢慢聚成海洋，而他沉溺在这片由灵魂组成大海中，无人知晓。
冷风从黑夜深处刮过来，吹醒了易铭，也卷走了他身上所有的温度。
睁眼闭眼间已经过了三天时间，
浑浑噩噩的三天之中，各种活性细胞在身体里游走直撞，到处愈合着伤口，每一处毛细孔都懒洋洋的恢复如初。
整个身体都痒痒的，易铭感受着身体的变化，一切都往健康的方向发展。
易铭仿佛听见，伤口合并在一起时，发出“滴答滴答”的声音，那是时间在伤口里肆虐，它在倒数着生命。
倒数着易铭即将自我了结的生命。
三天后，齐石又独自一人来察看病情。
易铭意识到自己的时间越来越少了。
梦中，连天的大雾，易铭向前走，隐约浮现齐瑶纤细瘦弱的轮廓，他一步一步接近，而那张动人心魄的美丽脸庞，像逐渐完笔的美人画，有棱有角，从朦胧一点点变得清晰，下一步，再一抬头，便看见那春风般的笑容。
而易铭，也随之笑了。
早晨，阳光从天上落下来，易铭睁开眼，便听见齐瑶在门外的声音。
那天之后，齐瑶觉得自己有责任有能力拯救陷入泥潭的易铭。
他的师父过世了，师兄也畏罪潜逃，过往的牵绊全都消失不见。
也许，他可以开启新的人生，过正常人的生活。
“易铭，一起走走。”齐瑶招了招手。
易铭闻声抬头，看见阳光里的齐瑶笑着，她的长发洋洋洒洒搭在肩膀上，那么美，亭亭玉立，像一朵发光的火花。
他的脸庞冷漠如霜，长长的睫毛却难以掩饰眼底深藏的喜悦。
“不了，”易铭轻声说，“我在这里就好。”
他一动不动，身体仿佛连接着阴影，仿佛一朵长在阴暗深处的曼陀罗。
鲜艳却致命。
“改变吧，你不能在像以前那样颓废了，你有你自己的人生了，没人能操控你。”齐瑶轻声说，“你不用杀人了，一切都过去了，易铭，这是多么高兴的事啊，你可以开始新的生活了，你可以……”她挑着眉毛，语气轻快地说，“你可以去邻城里的森林里打猎、野炊、吃烧烤，不想跑远的话，也可以去府上的后花园采花、抓蝴蝶、等山中佛完全修建好了，你可以爬到山巅看星星。”
易铭安静地听着，忽然笑了，笑容又在片刻间缓缓僵硬成石。
他无数次幻想的那些美好、那些梦想。
如今，这些东西竟从齐瑶的嘴巴里哗啦啦地说了出来，显得多么美妙又多么虚无缥缈。
如果能够做到，那这些话倒也没有什么，但可悲的是，她所说的任何一件事都太遥不可及，也不可能实现。
因此，易铭就觉得越加悲哀。
齐瑶没有发现易铭阴影中的脸，慢慢地模糊的成一团浓雾，她越说越兴奋：“对了，我可以给你推荐几个朋友，李景他为人挺不错的，善良、脾气好、就是性格有点腼腆，你们俩要是在一个屋，肯定屁都憋不出一个……你以后也可以学个手艺，不想学也可以应聘我的保镖，我保证聘用，你以后还能像正常人一样，成家立业，娶妻生子，多好啊。”齐瑶讲到这里时，脸庞突兀地红了。
“是啊，多好啊。”易铭附和说。
“那还待在那里干什么呢，跑出来啊，跑进有光亮的地方。”齐瑶高兴雀跃地说。
“迈出第一步，然后，一步一步慢慢实现这些事。”
这些事，不都是自己梦寐以求的东西。
最后沉沦一次，反正也是要死的人了，又有什么好顾及的。
“走吧。”易铭犹豫片刻，终于从阴影中走出。
阳光灿烂的十月天，每个人的影子都浓缩如墨，热闹大街上车如流水马如龙，枝叶稀疏的梧桐树被风轻轻一吹，就有零星一两片枯叶落下，变成秃枝是迟早的事。
一路上齐瑶看着充满烟火气的市井街头，不知道要从哪里开始逛起，就在她发呆的时候，一个穿着破烂衣服的小男孩站在不远处的街上哭喊：“救命啊！救命啊！”声音戛然而止，被重击声覆盖，下一秒转变为浓烈的哭声。
“真是聒噪。”一个混混模样的大汉一巴掌打在小孩的脸上，小孩吃痛抽抽搭搭的不敢出声。
齐瑶一眼便看到几个混混模样的壮汉围在一个菜摊面前，地上撒满了乱七八糟的菜。
“快点还钱！不然我全给你砸了！”那个拿刀的地痞威胁跪在地上的妇人。
几个混混看着越来越多围过来的人群变得更加凶狠，像是杀鸡儆猴般把怒气全撒在羸弱的妇人身上。
他们每人拿着一把木棍，抡圆后狠狠地敲向那人的头部，出手快速凶狠，看样子是个中老手。
“看什么看！再看下一个就是你！”混混挥着棒子示威。
熙来攘往的人群渐渐不敢出声，连围观的人也少了许多。
齐瑶一言不发地走了过去，易铭如影子般跟随。
“住手！”齐瑶清脆嘹亮的声音宛如银铃。
混混们惊愕地转头望来，发现只是一个穿着较好的黄毛丫头。
混混头子自有眼色，看这身衣物的材质、绸缎的面料，知她不是一般人，便命令手下收手站在一侧，但气势上依旧嚣张。
几人住手后，小孩哭着喊着扑在娘亲身上，什么话都说不出口，只是一个劲儿地喊：“娘！娘！娘！”
周围人看到有人不怕死地出头便又围聚过来。
混混头子拿着棍子怒目圆睁指着齐瑶叫喊：“少管闲事，惹得大爷不高兴连你也一并收拾了。”
正常情况下，莫说一女子，便是胆大的汉子看到这几个凶神恶煞的狂徒也要在心里掂量掂量。
可齐瑶偏偏身后有人撑腰，身骨硬气，早就听闻茶肆里说书先生讲的英雄好汉，如今咱也能当一回扈三娘。
她神气扬扬地说道：“这事本姑娘管定了，快快跪下给那妇人孩子道歉，再付上个千百两银子，这事便不与尔等计较，不然……”齐瑶双手互交，指关节发出清脆的噼啪声，“哼哼。”
饶是混混头子有眼色也耐不住自己的暴脾气。
几个人抄家伙便冲，还未到齐瑶身前，一道黑影在众人的视野中突兀出现，白皙的面容像个书生，软绵绵的身子骨迅速蒙蔽对手，混混们还在嗤笑之际，他已一声不吭地挥拳，直直砸向面前人脆弱的太阳穴，卷着狂风而来的一脚踢在混混头子胸膛中间连接心脉的膻中穴，又一个三百六十度托马斯回旋踢如出鞘的利剑般轰击在后面几人的肋骨。
战斗还没开始就已结束。
混混们像病入膏肓的死痨子般捂着受伤的部位躺在地上仰天呻吟。
不一会儿，一队捕快从远处跑来。齐瑶原以为这些官兵是来伸张正义的，却没想到那个捕头竟然小跑到混混头子那询问缘由。
这幅场景那混混倒像是苦大仇深的受害者。
齐瑶瞠目结舌地看着官匪一家的恩爱样子，不由得感到一阵恶寒，那捕头站起身转头又问向仍跪在地上的妇人。
齐瑶长舒一口气，觉得真相即将大白于天下，却发现妇人笔直地指着自己哭起来说：“是这个不知从哪里跑来的疯丫头砸了菜铺，打了我。”
齐瑶瞠目结舌地瞪大眼睛，不知道一瞬间发生了什么。
一个倒在地上的混混捂着肚子恶狠狠地说：“我也看见了，就是她欺凌霸市，我们哥几个本来想替这妇人出口恶气，奈何她这打手一身歪门邪道的毒术。”说完，小心翼翼地瞥了眼浑身冒冷气的易铭。
齐瑶冲着围观群众咬牙切齿地痛呼：“你们刚才不是看到了吗？事情到底是怎样你们倒是说句话啊！”有个汉子像是看不过去了，张嘴便欲说些什么，却被一旁混混头子凶恶的目光吓退。
她怒不可遏地瞪着妇人，那妇人心虚地低下头。
可这举动激怒了新围过来不明真相的群众。
“楚家的妇女那是十里八乡出名的老实人家，你这恶毒的人为何要伤她！”
“真是衣冠禽兽，脸面越是白净，心里越是黑！“
“决不能放过她！”
“对！还有那打手！”
齐瑶怒极反笑地冷哼一声，随即又疑惑起来，陌生的人群怎么突然变得正义感爆棚，转念一想，便明了，只怕是他们见我既不凶恶，也不像会报复人的样子，便变得肆无忌惮起来，若我让易铭冷着脸耍着匕首吓唬他们一下，他们便又会恢复胆小如鼠的样子。
齐瑶越是沉默，人群越是负有正义感，周围的人渐渐像河流般汇聚过来，他们七手八脚地推搡两人。
“送这俩人去衙门！让她赔偿！让他挨衙棍！”
齐瑶倒是想看看所谓的青天衙门腐败到何种地步，便任由捕头押着俩人招摇过市，一路上围观的人越来越多，齐瑶和易铭体会了一把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的滋味，有人朝他们吐口水，有卖菜的扔出烂菜皮，鸡蛋贩子扔出压箱底的臭鸡蛋。
那些东西被易铭一袖卷着拦下，半点没沾染到齐瑶身上，可她的怒气却是水涨船高。
几个混混在离两人很远的地方，像是怕两人突然暴起发怒。
到了衙门，站于两侧的衙役瓮声瓮气地喊着威武，穿着青绿色官服的县衙令踱着步子从后堂走出一屁股坐在太师椅上，手中拿着代书临时摹写的诉状面读。
县衙令询问原告的卖菜妇人，又问了混混头子几句话，最后才问向齐瑶。
“你可认识这妇人？”
“不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