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山中佛(二)
微小黑2020-07-31 13:413,847

  县衙令便说:“你与其非亲非故,为何要欺凌于她?”

  齐瑶指着站在一旁嘚瑟的混混头子,怒道:“是他们欺负她!是我救了她。”

  “那你为何救她?”

  “我看她凄惨,身旁无人撑腰,心里难受,想救便救了。”

  县衙令点点头回头问向妇人:“她说的可属实。”妇人摇摇头。

  高堂之上只听闻一声案板落桌的声音,县衙令开始断案:“大胆刁民,蛮横无理,看楚家妇人孤苦伶仃,身旁无人撑腰,便心下歹意,实施抢劫,妇人不从,你便让打手打得她鼻青脸肿,又害得几位见义勇为之士身负伤情,现在本衙令判你赔偿妇人五十两白银,几位英勇之士五十两白银,并杖责四十,以儆效尤。”

  齐瑶气得不顾什么女秀礼仪,只想撸起袖子打人。持棍的衙役走了过来,易铭亮出袖口的匕刃,几个幸灾乐祸的混混吓得急忙后窜。

  “齐瑶,玩够的话就走吧。”易铭少见地开口说话,“别在此地浪费时间了。“

  说罢,他便亮出腰间齐府的紫金牌子,县衙令打眼细看,愣了两三秒钟,顿时吓得手足无措,可面上仍旧强撑着,他从太师椅上跑下,想去握易铭的手却被避开,又冲着齐瑶点了点头。

  “原来是齐府的贵人啊。”县衙令也不在避讳,指着早已呆若木鸡的几个混混说,“这几位都是抚察使佥事的收搜官,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等他们收完钱自会去孝敬齐老爷。”

  齐瑶看了眼跪在地上的妇人也不想再说什么。

  两人逛街的雅兴全然没有了,出衙门的时候已是日上三竿,齐瑶领着他到了当地新开的望月楼。酒肆里的说书先生是一个时常握着枸杞茶杯的油腻中年男人。

  听说这里不是一般的酒楼,有一些闲得没事干的文艺青年就喜欢在这里聚集赏诗,再加上这里的叉烧肉和米酒都非常美味,来的人就更多了。

  有一个卖唱的艺姬扶着琵琶从楼上下来,搬着椅子坐在人群中间,微微调了一下弦,随即手指轻轻拨动,众人的耳朵瞬间就张开了。

  易铭听得入神。

  齐瑶以前在府邸里的宴会上经常听到,倒也习以为常。

  店小二把盘子端过来,刚刚烧熟的猪肉在铁叉上滋滋作响。

  齐瑶用筷子将叉子上的肉剥下来,搅拌在酱汁里,翻来覆去地沾上味,凑到易铭鼻子下方几厘米的地方,等到易铭不自觉地张开嘴,齐瑶就把肉迅速塞回自己嘴里,然后慢吞吞地举杯喝一大口浓香米酒,哈出一口气,大喊一声:“好吃!”

  易铭闻言立马俯下身开吃。

  期间,有一位文艺男青年从人群中脱颖而出,他吹的一首埙曲和琵琶曲相映成彰。

  一种悲凉又沧桑的感觉扑面而来。

  易铭一边不断在嘴巴里塞着肉,一边抬头看他手中的乐器。

  那个圆滚滚的石头,为什么能够发出这么好听的声音呢?

  他想问齐瑶,却发现她正抬眼看着窗外,明媚的阳光穿透过来,映照着她的侧影在墙上,很安静。

  她乌黑轻盈的长发被风吹起,于是墙上侧影的头发就跟着纷乱飘舞。

  很好看,像诗画中的剪影。

  齐瑶一边享受着安逸静憩的时光和阳光敷面的幸福,一边还不忘回头把沾满酱汁的熟肉夹到口中,牙齿上下咬合,嘴巴鼓起一个圆大包,再小嘬一口米酒。

  她一脸惬意,有感而发:“活着真幸福啊。”

  易铭听到她说话,情不自禁地扬起嘴角,他之前并没有觉得高兴,现在看着齐瑶一副懒洋洋的笑脸,反倒是真的开心起来了。

  “听着曲子,大口吃肉大口喝酒,身边又有人陪伴,简直是人生最美好的事情了。”齐瑶慵懒地伸了伸细腰,把身子靠在窗边。

  如果旁边有软床的话,易铭毫不怀疑齐瑶会翘着二郎腿躺在上面。

  好时光总是会被一种莫名的力量拉扯着加速度过。

  当齐瑶和易铭恋恋不舍地从望月楼出来的时候,枝头上悬着的太阳已经渐渐西斜。

  齐瑶歪头问他:“你还想去哪里玩呢?”

  语气温柔,像是哄小孩似的,生怕他有一点不高兴就打道回府。

  “山中佛。”易铭没有犹豫地说出口。

  齐瑶点点头:“嗯,也好,就那里清净些。”

  穿过汹涌人潮,穿过城门口,路过潺潺溪流,抬起头便是山。

  第二次到来,山中佛没有丝毫变化,场景仿佛也和上次一模一样。

  他们沉默地望着平静安详的巨大山佛,石佛仿佛有了灵魂,和他们对视。

  秋风在耳边呼啸而过,却再没有昨日的欢乐。

  杂草丛生的土地上由于渺无人烟而更显得凌乱无章。

  两个人坐下来,齐瑶看见易铭的胸口微微起伏的弧度,听见了他开口说话:“我很好奇……你我非亲非故,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仅仅是因为我救了你吗?”

  “非亲非故吗?”齐瑶是疑惑的语气,“我知道你叫易铭,你也知道我叫齐瑶,况且,我小时候就认识你,何来非亲非故之说?”

  微风拂过,齐瑶的黑色长发轻轻地扬了起来。

  “谢谢你,齐瑶。”易铭看着她一脸认真地说,“你是这世界上对我最好的人,只有你愿意接近我。”

  他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有种明显的情绪波动。

  易铭想起当初刚刚来到齐府的时候,他孤零零地站在庭院里,冻得像石雕一样。

  而闪着烛光的房间里,小小的齐瑶隔着窗户望着他,目光比那满屋的烛火还要温暖。

  “若不是你我现在一定还在那个黑乎乎的房间里待着。”

  一定还是个冷漠枯燥的杀手,感觉不到温暖,不知道世上有那么多好玩的事情。

  易铭忽然回想起昨天牵手的时候。

  他的脸颊不由得一阵绯红,在这种事情上他反而更像个涉世未深的小姑娘。

  “实际上,那天你牵起我的手的那一瞬间,我才明白生命存在的意义,原来活着是那么美好的一件事。”

  “我只是不想看见你继续堕落下去。”齐瑶被他说得有些不好意思了,双手无处安放,最后撑在脸颊上,“小时候,我没办法阻止,但现在,你不用为谁卖命了,只要你想,你随时可以过正常人的生活。”

  “是吗?”易铭迷茫地眨了眨眼,下落的太阳在他背后发出粉红色的光。

  “对啊!”齐瑶眯起眼睛笑。

  遥远天边的大片云彩像是一团烧起来的粉红棉花。

  半晌。

  易铭摇了摇头,他的表情被红光模糊成一片阴影:“你想得太简单了,过去不是说忘了就忘了的。”他抬起头,目光直视着石佛,“我杀了太多的人,双手沾满了鲜血,连佛这么仁慈的东西也不可能原谅我。”

  “所以,我来帮你啊。”她转头看向易铭,“你要明白,你所杀之人,非你所杀之人。”

  易铭懵懵懂懂地听着,一脸茫然:“什么意思?”

  “匕首啊,你只是他们手中锋利的匕首而已,为什么你要承载那么多本不该属于你的罪呢?实际上,应该承载这些的,是他们啊。”齐瑶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

  “你真的这么想的吗?”易铭的眼睛发出炽烈的光彩,他第一次感觉孤独正在离他远去。

  她已经接触到易铭内心最在意、最柔软的地方。

  那些无数夜晚扎在心底的刺,齐瑶正在努力地一根一根把它拔出来。

  “当然是真的。”齐瑶笑着对易铭说,“佛不原谅你,我原谅你,就算有一天,所有人都不原谅你,那我也会原谅你的。”齐瑶认真的模样在阳光里披上了一层虚幻的光,她甜美的面容,无限放大,硕大无比的佛像在易铭眼中变得渺小如尘埃。

  坐在寂静里,越跳越快的心脏,易铭瞪大眼睛,眼泪从干枯已久的角膜中流出来,长长的两行热泪,被冷风一吹就变成一道残痕。

  就像冰天雪地里快要冻死的乞丐,一点点温暖,就可以让他感恩戴德。

  “你竟然哭了!”齐瑶震惊地说,“我以为你不会哭呢。”

  这简直比太阳从西边出来还要稀奇。

  “又破戒了。”易铭擦了擦眼泪,“因为你,我又破戒了。”

  “怪我咯。”齐瑶双手摊开,一脸俏皮的笑意。

  易铭破涕而笑:“我真庆幸师父死了,不然我又要被罚了。”

  每次他笑着说这些话的时候,齐瑶总是莫名心疼,到底是什么样的惩罚,能够让他铭记到现在。

  易铭眼眶中流转着湿润的波光,他偏着头,笑意浅浅的停留在嘴角,显得整张脸都柔和起来。

  她感觉易铭离自己前所未有的近,是那种灵魂的接近,少了很多很多距离感。

  看着他的笑脸,齐瑶忽然觉得他才不是什么杀手,如此平易近人的面容,就像是隔壁家的小哥哥。

  “我现在感觉好幸福,也许是我自作多情,但就是高兴,齐瑶谢谢你,只有你愿意和我说知心话。”易铭轻声笑着,“敞开心扉交流,原来是这么幸福的事。”

  “你能这么说,那就太好了,以后也要多多和别人说说话。”

  “不,我只和你说。”

  “那可不行,你要学着慢慢和别人交流,不然以后怎么生活。”

  “生活吗?”易铭的脸色骤然一僵,他淡淡地笑了笑,扭过头不再看她,“不说这些了。”

  “为什么?”齐瑶轻声说,“你以后注定要面对生活的。”她一拍脑袋,灵机一动,“来来来,咱们现在就来练习一下。”

  齐瑶不等易铭回答,站了起来:“假如我是来拜访你的客人,你应该行拱手礼,然后礼貌地问,久仰大名,迎请不至。”齐瑶两臂回收,又向前推,又挠了挠头,“男子行礼,大概就是这个样子了。”她低下头看易铭还是一动不动地坐着,就伸出手去拽他的衣摆,“你怎么还坐着啊,站起来试试。”

  易铭沉默地看着她,黄昏把他的眼眶映得仿佛湖中潭水般深邃:“你不用这样。”他的声音透着一股冻结心脏的冷风。

  “我不教你,你以后怎么办?和别人见面时,他们就会说你没有教养,不懂礼数。”齐瑶更加用力地去拽他,像是要把他从幽深的水底捞出来。

  “我不在意。”易铭冷冷地说,齐瑶感觉他在潭水里越陷越深了。

  “我在意啊。”她慢慢松开手,望着天边的夕阳,轻声说,“你是我身边的护卫,怎么能不会这些基本礼数呢?”

  齐瑶想了想,继续说:“那先来点简单的……”她仔细盯着易铭的脸,易铭被她盯得发毛,也莫名其妙的回望她。

  三秒钟后。

继续阅读:第三十三章 山中佛(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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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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