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七章 白马(三)
微小黑2020-07-31 13:423,638

  “这里以前是男男女女结姻缘的圣地啊。”丙小清拍了拍身旁的棉垫,示意她坐过来。

  “我怎么从没听说过。”卑向蝶撇着嘴,脸颊微红。

  “你现在不就知道了。”丙小清抱住暖乎乎的小羊,看了看周围,“这里有大片的山丘作为屏障,连风也吹不进来,大吼一嗓子还会有回声呢。”说完他双手合在嘴边大声喊道:“小蝴蝶!”巨大的声音撞击在山丘上,一声声地环绕在空旷的草原之中。

  卑向蝶跑过去连忙捂住他的嘴,丙小清抬眼瞧着她,眸子像结冰的樱桃亮晶晶的,看得她心头一跳。

  “唔唔唔……”丙小清轻轻掰开她的手,指着远处的草丛道:“那里不就有一只小蝴蝶吗?”

  卑向蝶望向他指的地方,却空荡荡连个虫子都没看到,回头时发现丙小清竟然在指着自己。她顿时满脸通红,不知所措地别过头去。

  丙小清兴致盎然的说:“你也来喊嘛!”

  “喊什么?”卑向蝶拘谨地捏着衣角。

  “想喊什么就喊什么。”

  “丙小清……”卑向蝶喊了前三个字,丙小清点着头,眼睛充满鼓励地看着她,她接着大笑着喊道:“是个大笨蛋!”

  丙小清气鼓鼓地投来幼稚的目光,“卑向蝶更笨!”

  两人的声音此起彼伏,喊了一会儿,由丙小清挑起的话头他却率先安静下来,两个人沉默许久,风也慢慢静止了,呼吸声在此刻无限放大,卑向蝶和丙小清看向彼此,嘴巴同时微微张合。

  “你先说。”“你先说。”两人异口同声。

  “那我先说吧。”卑向蝶羞涩地拨了下头发,“放牧之后到我家里做客吧,我阿娘对你还有很大的误解呢,我本来想替你解释的,可后来想了想还是你本人和我阿娘解释比较好。”她看着呆住的丙小清,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突然反应过来说:“对了,你刚刚想说什么?”

  丙小清避而不谈,他笑了笑,“别等到放牧后了,现在就去你家里吧。”

  “现在?牛羊还没吃饱肚子呢,干嘛这么着急。”卑向蝶察觉他神色异常,追问道:“你刚刚想说什么?”

  丙小清抬头看着渐渐暗下去的天色,知道不能再拖,他努力维持语气的平静,“我要进部队了。”

  “你不是税收官吗?”卑向蝶愣了一下,她的笑容仍挂在脸上,眼睛里的光却迅速黯淡下去,潜藏在很深的阴影里。

  他看着卑向蝶,乌黑的长发上扎着的木簪子格外显眼。

  丙小清摸了下鼻子,回头朝卑向蝶咧嘴笑了笑,“固原城里没税收了,我失业了。”

  卑向蝶歪头不解地问:“你阿爹不是大官吗?”

  “他很赞同我参军。”丙小清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眼睛里却有一丝苦楚,“他说,要做百官的表率,还说,男子汉历练历练也好。”

  “就不能跟你阿爹商量一下。”

  “商量过了,”丙小清轻声说:“他还骂我孬种,我都怀疑他是不是我亲爹,别人家都是死命拦着不让去,他可倒好,硬是送着我去。”

  卑向蝶脸色渐渐冷下来,仿佛覆盖上一层淡淡的冰霜,她吹了声口哨,身后响起小白马欢快的蹄声,她转身看着小白马,目光里柔情万种,一手抚摸着它长长的鬃毛,一手轻挠着它柔软的下巴,小白马用铜铃般的大眼睛看着卑向蝶,它像是感受到了主人的悲伤,便用面颊去蹭她的脸,用舌头去舔她的手,动作亲昵无间,像是一个懂事的小孩。

  卑向蝶握住丙小清的手,他打了个激灵,一股异样的感觉自手心传至全身上下,他慌乱失措地说:“你……干什么?”

  她把他温热的手掌放在小白马的下巴上,回过头一脸郑重地看着丙小清,“小白是匹好马,你要好好对它,不许欺负它,它不开心你要哄它,它开心你要比它更开心,每天要把它喂得饱饱的,不要天天把它圈在马棚,每天最少要出去遛一次弯,每星期最少洗一次澡。”

  丙小清看着这幅场景,有种母亲把女儿托付给女婿的感觉,听到后面才知道原来是母亲把孩子托付给父亲。

  “不是无偿的哦。”卑向蝶伸手指向小黑马说:“以后它就是我的马了,我也会好好待它的。”

  “好啊。”丙小清笑着点点头。

  “走,去见见我阿娘。”卑向蝶弯腰收起棉布,拿出两根皮鞭,递给丙小清一根,“顺便帮我一起把它们赶回去吧。”

  她开始把远处没聚拢的牛羊赶回来,丙小清心不在焉地一旁帮忙,他看牛羊差不多全部聚集在一起后,犹豫着说:“赶是可以赶,见你阿娘的事还是算了吧。”

  西夏有一种不成文的规矩,如果交好的异性去郑重地登门拜访老一辈,会让人觉得两人私下的关系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

  卑向蝶知道他的意思,以及话语背后残忍的隐喻,她一改常态,变得有些蛮横无理,说着就要拉着丙小清回家,“必须见。”

  “不不不,我一个大男人上你们家去,传出去影响不好。”丙小清慌忙地摆摆手。

  “有什么影响不好的。”卑向蝶挑眉。

  “打仗可不是闹着玩的,万一……”他停顿了一下,不再说话了。

  “呸呸呸,哪有什么万一,”卑向蝶慌忙地反驳他,又转头看向小白马轻声说:“我对你没信心,也不能对我家小白没信心不是。”

  丙小清挠头嘿嘿傻笑。

  两人骑着一黑一白两匹马,一左一右赶着畜牧,在了无边际地绿色草原上慢悠悠地走着,一路说说笑笑地闲聊着到了家门口,在讨论牛羊肉怎么吃口感才更好的时候,丙小清突然结束了话题。

  夕阳斜射,周遭集市的噪杂声像淅淅沥沥的雨声,朦胧而不清晰,他看着愈加昏沉的天,笑了笑开口说:“我要去军营报道了,你要照顾好自己。”他原本想说等我回来怎样怎样的话,但是一想到如今的处境,嘴巴如吃了泥土般,话语僵硬地堵塞在喉管中,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了。说完丙小清勒住缰绳调头,小白马疑惑了一息,却依然很听话。

  卑向蝶没有拦他,也没有骑着马去追,只是看着少年渐行渐远的身影慢慢消失在视野中,她忽然觉得自己再也见不到他了。她被自己的念头吓了一跳,连忙拍了拍脑袋,想把坏念头打出去。

  嘉峪关失守的消息传播的极快,没多长时日整个中原大地都知晓三十万守军大败而逃的消息。

  皇宫内外的血已经洗刷干净,驻扎在宫殿门外的黑甲守军换成了白衣军,皇帝除了不用上朝和随意出城以外,享用的待遇和之前毫无差别。

  自边防大军溃败,齐石来找皇帝刘修谈话的次数也越来越多,时常能聊到深夜,为了不口干舌燥,他还让人架起一个火炉专门煮茶用。

  今日齐石又来了,还带来了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年。

  烈火焚烧着干柴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空气中的温热气息随着茶香充盈在整个屋子里。

  正在练字的刘修听到脚步声扭头看过来,他沧桑疲惫的面容上多了几分朝气,“南城令,你又来了。”他总是刻意地说齐石的职称。

  齐石领着男孩上前双腿跪膝,行叩头礼,“皇上,南城令前来觐见。”

  刘修转过身,伸了个懒腰,略感惊诧地看着他身旁的男孩,随即眉眼带笑地看着齐石,“爱卿每日行礼,不嫌累吗?”

  齐石的声音自地板而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君臣之礼,自先秦以来便是行道之礼,礼者,定亲疏,决嫌疑,别同异,明是非也,臣自是不敢怠慢。”

  刘修意味不明地摇头笑了笑,“平身吧。”

  “谢皇上。”

  男孩倒退到一旁,声音细如蚊丝,“谢父皇。”

  齐石掸了下衣服上的尘土,“皇上,别来无恙。”

  “身体无恙,精神有恙,”刘修笑呵呵地说:“一国之君竟沦为臣子的阶下囚,天下人听闻只怕是要笑掉大牙了。”

  齐石瞥了一眼他手边冒着腾腾热气的龙井茶,“在我看来,皇上还是和往日一样,一日三餐大鱼大肉,每天换着嫔妃睡觉,以前还有太监提醒您上朝,现在您是更加无所顾忌了。”他恭敬的语气中多了一丝调侃。

  刘修笑着说:“那是因为朕老当益壮啊。”

  齐石拿起一旁的茶盏小饮,清香的茶水缓缓滋润着干涸的嘴唇。

  刘修侧脸看着从进门起就一直沉默的男孩,“这位是?”

  “八皇子,刘玉。”齐石暗暗出声。

  “哦,那个宫女的孩子啊。”刘修有些感慨地看着这个眉眼清秀的男孩,“都长这么大了。”

  八皇子刘玉默默地坐在那里一言不发,他这种从小没爹疼的孩子,虽然幻想过父皇有一天忽然大发慈悲地出现在自己面前,但当真正见到的时候还是不免失望,在他的憧憬中里父皇应该是个沧桑严肃的老人,每根皱纹都是如鸿沟般深邃,眼眸里都是对国家的忧虑,太多年没见过他了,这种别具一格的重逢方式让人难以喜悦。

  宫殿的房间依旧是百年的檀香老木,这种古典的建筑还是从先皇时期开始翻新重建的,齐石看着偌大的华丽房间,晃荡着茶盏里的茶叶,微微抿了口,“三十万守军溃败至张掖城的消息皇上知道吗?”

  刘修即便是再强装镇定此刻也不免心头一震,他绝不愿意坐等江山被人尽数收走,他沉声说:“知道。”他怎能不知道呢,一群白衣卫军天天在门口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还有宫女太监也跟着竞相转说,甚至有人添油加醋说西夏的将军已经控制了圣上,刘修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他比手为刀,轻声说:“事已至此,你为何还不杀了那野人将军?”

  “皇上要理解微臣的难处啊,外面那群虎视眈眈的守卫军无不想拿鄙人的头颅来换几代人的荣华富贵,有沙摩突在一日,他就是和我一条绳上的蚂蚱,”齐石喝了口茶,顿了下说:“有时候活人要比死人有用,这西夏的将军,说白了同样也是面对西夏的筹码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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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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