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修说:“你就不怕那些驻兵的藩王以你包庇西夏余孽为由强行攻打崇阳门?”
齐石眉开眼笑,“有您的亲信大臣们在,我连白衣军过冬的口粮都不担心。”
刘修轻轻地叹了口气,放下茶盏,正色道:“现在国家面临内忧外患的情况,南城令可想到什么应对之策?”
齐石把他所有细微的表情尽收眼底,“臣以为百病之结症无不始于心肺,理应先治内患。”
刘修直勾勾地看着齐石,好奇他会说出什么治理自己的话。
“内患之灾,易疏不易堵,两全之策臣已了然于胸。”齐石一边说着一边看着刘玉,“八皇子虽资历浅,无政绩在身,但其品性敦厚,做事还算万全,少有遗漏。”他看着越来越坐立不安的刘玉,用手轻抚着他颤抖的肩膀,“八皇子无派别支持,无论是嫡系正统的太子还是有世家支持的四皇子,都无疑比他强太多太多,但是选一个弱君并非是坏事,突然出现一个皇位候选人会使两派的争斗趋于平缓,在西夏的强攻下他们更是会变得无比团结……就像遇到熊熊大火的蚁群。”
刘修扶额思考,他不断揉着太阳穴,他明白内患指的不单单是齐石,还有觊觎更大权力的藩王,唯一的坏处就是这个弱君是袒护齐石的存在,虽然是弱君,一旦上位也就是名义上的皇帝了,保皇派都是先皇一脉传承下来的高官世家,一群顽固不化的老家伙,他们是发誓效忠皇权的执剑人,任何侵犯皇权的人都要被消灭,一旦皇帝的名义受损,同样会威胁到他们自身的统治,他们虽然现在是齐石最危险的敌人,但若是刘玉顺利登基,保皇派就是维护他生命安全的第一道屏障。
刘修明白当初南城令起兵谋反是因为有一把隐形的刀架在他的脖子上,若是他儿子那日没有带兵在京都城门前为逃犯易铭开脱,齐石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走这条险路,若是当日没沙摩突的轻骑兵帮忙,即便是有天大的谋略他也是断难攻下崇阳门。
齐石和刘修商榷良久,刘修突然俯身贴着齐石的耳朵,齐石频频点头,转身向门外的守卫招手,说道:“宣沙摩突觐见。”
白衣守卫领命跑到西夏骑兵营,惊愕地发现那一千多的西夏人竟然也在找沙摩突。
沙摩突掐算着半月之日,第一时间借着皇宫每日粪便的清理车辆逃离了皇宫,他一个人也没说,一个亲信也没带,所有人除了被金钱收买的车夫外一概不知,沙摩突小时候害过一场大病,使得他比西夏男人矮小瘦弱一些,他病态的白嫩长相倒是与中原人相差甚小,再加上夜黑,穿着太监灰蓝相间的衣服,戴着卷檐毡帽,车夫还以为是哪个想要逃出城的小太监。
守卫回到房间禀报消息,此言一出,满堂皆惊,没一会儿有人押着一个负责监视沙摩突的侦察兵进来,看着负手而立冷冷瞪着他的齐石,那人顿时吓得肝肠寸裂,立马抹着眼泪哭诉,“小人想着半月以来没出什么岔子,便放松了警惕,并非是小人监管不力,那野人也太过狡猾,扮作太监模样,还会说中原话……唉!”侦察兵双手一摊,跪在地上磕头,“求大人饶命啊!”
齐石慢慢坐回椅子上,心中忽地一凛,距离战报传来不过一日余,沙摩突断然是早已有预谋攻打中原。
他没有责罚侦察兵,而是摆手让一众士兵去通知西夏的一千轻骑兵整装列队在大殿外集合,西夏骑兵抽出弯刀作战斗准备,他们不敢相信一向对属下不薄的将领竟然会先一步逃走,齐石并没有大动干戈,他先是指了指炊烟缭绕的城墙外面,然后把身边护卫的刀收回刀鞘,西夏骑兵明白过来,同样收刀回防,率领着一众骑兵跑到离白衣军很远的东厢房。
稳定住西夏骑兵之后,齐石派出风信使通知外面的守军追捕沙摩突。
沙摩突对中原的地理位置并不了解,一路奔逃并不容易,追兵中有寻人的好手,不多时便寻得他的踪迹,天黑之时,他遁入山上,追兵沿着线索驻扎在山脚下,白茫茫一片的山林间,草地枯黄,狂风尖锐地呼啸在山林间,沙摩突顶着风势在三尺多厚的积蓄里长途跋涉,每次抬脚都如在拔泥萝卜,走的久了简直是举步维艰,双腿仿佛灌铅般沉重。
好在他难,追兵们更是难,一路上背着粮草行走,身上是或轻或重的盔甲,腰间是一米多长的大刀。
沙摩突虽然不熟悉山脉,但自幼行军打仗,路过不少荒郊野岭,在丛林山野的生存能力比野兽不差分毫,他眼鼻敏感,一点风吹草动都会被察觉,追兵一时半会也追他不上,参天大树,遮天蔽日,看不到太阳时,他就看着枯树的年轮推算方向,夜晚靠着星星的指引行走,这里虽然环境恶劣,但是真的很美,空气中仿佛弥漫着清新的花香,满眼玉翠,参天古树高耸入云,结冰的溪水旁长满了花花绿绿的蘑菇,最高的白色山峰悬在天边若隐若现,云雾环绕着山峦,每一处都足以入画。
路上遇见一只枯瘦的老山猫,看模样是饿了很久,山猫虽然爪牙锋利步法灵活,但耐久力不行,沙摩突瞅准机会一刀毙命,他用小巧的匕首割开山猫的厚重皮毛,用结实的藤蔓穿线编织了一身兽衣,又割下很多新鲜的肉,然后把废弃不用的尸体拖到树木旁,跺上一脚树干,大片的积雪从树叶抖落而下,哗啦啦地掩盖住血迹。
几日时间,他渴了就喝叶子上凝冰的雪水,饿了就吃打下的山猫肉,直到他偷偷地看着山下的追兵遁走后,才敢露头,一路辗转到山林外的一条小道,那里雾气弥漫,走了半晌听到断断续续的人类说话的声音,他从粗壮的树后探头望去,只见地上燃着篝火,烧着烤鸡,不远处人影幢幢,他听见叮叮当当的风铃声,清脆响亮甚是悦耳,这是一个胡人的商队,他长舒一口气,心中紧绷的弦终于松了,他从阴影处走出来,那群金发碧眼的胡人听到声响,回头看到穿着兽衣的沙摩突齐齐地吓了一大跳。
他身上金银玉佩不少,但蹩脚的西域话让人头大,半比划半说着宇荫镇的地名,胡人听闻顺路热情地邀他上车,交了一点行车费用,沙摩突用水壶好好地洗了把脸,走上马车掀开幕帘,热气与吵闹的欢笑声扑面而来,有说有笑的胡人男女纷纷热情地朝他打招呼,一股暖意自心尖流通全身。车轮滚了三天三夜,走到宇荫镇时,往日的盛况已经不复存在了,走在路上的大多都是本地人和少数的蒙古人、西域人,街道商业百废待兴,小吃的种类少了一多半,店铺开始裁员,流浪汉抱着旧衣躺在路边。
西夏军营,一排排的新兵在操场上扎着马步训练挥拳,将台上军官慷慨激昂地喊着拍子,“一二!一二!”
易铭站在城楼高处往下俯瞰,兵营周边的荒草被风吹得东倒西歪,成千上万的人在整齐划一地做着动作,仿佛是一个个吊着线的僵硬布偶。
他回过神,想着兀鄔让他今日过来领匕首,半天过去还不见人影。
日上三竿,噪杂吵闹的声音自下方传来,人群散开,士兵们三三两两,勾肩搭背地离开,突然一个新兵摔倒在地上,训练的军官视而不见,径直地走回军帐,其他人也是看热闹的心态,围观着被戏耍的新兵。
四五个兵痞看着站起来的丙小清,又把他推搡着挤到角落,为首的单刀直入,“小子,听说你有一匹好马?”
“你这样不思进取的新兵早晚会被分配到步兵营的,可不要浪费资源哦。”
如此这般不怀好意的嘲讽话语蜂拥而至,“千户大人可是很喜欢那匹马啊,识时务者为俊杰。”
丙小清被逼到墙边,如同一只被群狼围困的可怜麋鹿,无路可逃,唯有面对。丙小清想起昨日夜里,自己按照约定牵着小白遛弯,不料遇到几个巡逻的老兵,说是老兵,只是早入伍两天而已,他们见到那白马便走不动道了,可能是有巡视的任务在身,他们只是凶巴巴地瞪了他一眼,并没有纠缠他,但丙小清没想到祸事来的这样快。
为首的老兵见丙小清死不松口,准备采取一些措施,大手一挥,几个人挥着拳头连击他的小腹,他伸手挡了几拳,其中一个练家子见状一脚踢到他的肚子上,剧痛直冲到脑门,丙小清靠墙捂着肚子跌坐在地上。
正当事情恶化之时,丙小清突然感到身前一片空旷,覆在眼皮上的阴影被直面而来的阳光驱散,他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这个有过一面之缘,相貌温和的中原人此时如地狱恶鬼般凶残地打倒了那几个兵痞。
见易铭抬眼望过来,丙小清擦了下额角的细密汗珠,他瞪大眼睛,惊呼地指着易铭背后,只见为首的老兵爬起来挥拳偷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