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铭回旋一脚直击那人的面门,老兵像是被野牛撞击般倒飞出去。西夏人的身体素质确实不错,几个被击倒的人又如雨后春笋般摇摇晃晃地站起,他眯着眼睛,看样子似乎有些懊恼,三拳两脚再次打到几人,不再用什么高深的武功,只是用脚跟一下一下地踩着几人的脑袋,凶狠冷厉的打法让一旁观看的人也恍如身临其境,有种发自心底的胆寒。
丙小清本来还有想要报仇的念头,但看着快被打得吐血的几个兵痞,便不再落井下石了。
冬日的暖阳天是最舒适的天气,往日寒冷的风也被明晃晃的日光烘得发出疲倦的暖意,易铭听不懂丙小清说的话,看他感激的表情应该是好话。
午休的军官听到外面吵闹的声响,慵懒地掀开幕布,想让他们别搞太过火,没想到看到的景象却是几个老兵鬼哭狼嚎地躺在地上,而一个瘦小的中原人正在和那个本该被教训的新兵蛋子说说笑笑。
他怒火中烧地跑出去,撸起袖子刚欲出手教训两人,看到二皇子兀鄔从城门处走过来,朝那两人打了声招呼,在他身后还有一道模糊的身影,竟是许久未见的沙摩突大将军,军官顿时倒吸一口凉气,冷汗在后背直流,趁着没人注意一溜烟地跑回营帐,沙摩突皱着眉头,面容冷若冰霜,像是有急事,马不停蹄地走到后方军营,兀鄔和易铭说了几句话便随着他离开了,这里是守卫最森严的指挥部,每隔一处关隘,都有一队西夏卫兵把守。
巨大的沙盘木桌摆放在军帐中央,围绕着这张桌子而坐的都是苍老的面孔,他们穿着肩上满是功勋章的军服,目光直直地看着沙摩突,此刻他拿着一根小木棍滔滔不绝,时不时地在那些代表地名的沙盘上东戳戳、西捣捣,就像一个喜爱摆弄玩具的小孩。
上百个高级军官汇聚一堂,最低级别的也是参将和城守尉,而他们只能站着,整个军帐挤满了人。
沙摩突指着代表河流的稀土,摇头晃脑地说道:“我军已跨过北大河前进到据此地不到万米的东段城,战事可谓是一触即发,但我们不能先动手……”他的目光望向一处险要的地势,良久,继续说:“他们认为苦寒的漠北之地,我们的粮草必定供给不足。不妨让那群老弱病残的伤员去到城防工事上,让中原人好好看看我们有多么饥寒困苦,再组建一支运送物资的队伍,在张掖城周边来回晃悠。”
“若是他们趁势反攻……”沙摩突扭头望向坐在角落的兀鄔,“就让二皇子带领一队五万人的铁骑绕过主战场,偷袭敌人后方粮道,因为路途遥远,需要绕过很多山川峻岭,所以即便是无功而返也必须尽快出发。”
有人说道:“将士们大破嘉峪关不久,庆功宴还没办呢,就这么着急再次进攻?”
“我们粮食充裕,但确实是拖不起,我们的子民已经为此仗节衣缩食,我不想浪费每一天时间,另外,据我所知,挟持中原王的官员并不想看到国家没落,趁着他们高层还没有妥协的时间,必须加快节奏,一旦让他们齐心协力地把矛头对准我们,到那时就太迟了。”沙摩突收回目光,说道:“让新兵继续驻扎在根据地,一面提防敌军的袭击,一面勤加操练,为不久的总攻战做好准备。”
“郭元魁这是我的老对手了,”一个面容干枯的老人沙哑着嗓音道:“别指望你故意露出破绽就能引他上钩,你低估他了,他不是鲁莽之人。”
“我从没低估过我的任何对手,狮子搏兔亦用全力,我可是下了血本的,”沙摩突歪着脑袋,咧嘴笑了笑,突然一屁股坐在木桌上,他摩挲着下巴,把棍子用力插在罗定坡上,沙土组成的小土坡溃散开来,变成一个小小的泥洞,“咱们军一个月的粮食,外加一个统队的武器,嘿嘿,钓鱼还需鱼饵呢,何况钓人命。”
“一旦失败,你可愿意承担这责任?”一个老人在昏暗中探出头来,他干瘪枯瘦的脸颊一半在光线下,一半融入阴影。
沙摩突挑眉点头,“自然,一人做事一人当。”
老人低低的声音道:“拿笔墨纸砚来。”不一会儿守卫端着纸笔呈上来,兀鄔眼睁睁地看着沙摩突在军令状上签字,他知道这代表着什么,额头的汗珠一颗颗地滴下来,挥手命令一旁的副官递水过来,仰头咕嘟咕嘟地牛饮。
军帐的会议一直开到下午申时,而在点将台之下,数万西夏士兵密布,铁甲在阳光下泛着耀眼的铮亮,刀刃间充斥着一股凌然寒意,沙摩突没有说话,只是缓缓抽出弯刀,一时间辽阔无边的平原上只能听到刀刃擦着铁鞘时发出铮铮之音,他高举起刀,直指苍穹,高声喊道:“杀!”
西夏士兵炽热的眸子望着前方那个顶天立地的男人,一股冲天的戾气在这片荒芜的冻土上凝聚,他们如野兽般嘶吼着,“杀!杀!杀!”声响雷动,震得天地也晃动。
兀鄔率领的五万铁骑,同样齐声高呼相应,战马在旁嘶鸣,苍狼踏云雾的旗帜迎着北风猎猎飘扬,足以撼天动地的军鼓与悲苍的觱篥声相得映彰,无所畏惧的勇士们踏着仿佛能跺碎土地的步伐。
浩瀚无垠的黑暗如潮水一般淹没世界,云层压得很低很低,仿佛贴着军营的帐顶划过,皎月当空,星星稀疏,寒气逼人的深夜里,习习凉风吹过,吹得易铭的衣袍飘飘扬起,沙摩突远远地朝他打招呼,“嗨!没等到不耐烦吧?”他大咧咧地笑着,恍如一个不谙世事的青葱少年。
易铭温和地摇摇头。
沙摩突眼神中带着一丝长辈特有的关怀,“按辈分我可以叫你一声小师弟。”
易铭略带惊奇地看着他,“你会说中原话?”
“小时候和师父学的,为了学中原话我可没少挨揍。”沙摩突说着把手伸进衣兜,摸索了一会儿亮出一把匕首,他递过去说:“喏,还给你。”
易铭刚要伸手接过,沙摩突毫无预兆地发难,他出拳讯如雷电,势入万钧,击出时似乎卷起一股凌厉的旋风,易铭侧身闪躲,同一时间锋利的匕首急速袭来,他猛地下蹲,冬日厚重的棉布被撕裂成条,没人知道这一刀躲得有多惊险,他抓住拳头滞留的空隙展开反击,沙摩突退了两步,把匕刃收回袖口,“拳头对拳头,点到为止。”
易铭不言不语地挥拳过来,拳风挟带着劲风,沙摩突瞳孔微缩,下意识侧身躲避,但身体还是慢了一步,被他一拳击中侧腰轰趴在地。
沙摩突一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不怒反笑,目光里满是欣赏,两人不再保留实力,相似的招式一来一回,空气中都是砰砰作响的拳头声,直到他再次倒在地上,沙摩突吐吐舌头,“师弟当真得了师父的真传啊,师兄年纪大了,跟不上你的速度了。”
他交出匕首,易铭看着失而复得的匕首,反倒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这里面没你想要的东西吗?”
“有可能有……但至少我没发现,”沙摩突一副气不打一处来地骂道:“兀鄔那家伙真的是太笨了,拿刀劈、用石头砸、甚至让工匠们重新烧铁锻造,结果这匕刃还是毫发无损,听锻造的人说这不是铁器。”他看向空旷无边的荒野有一两秒的失神,他侧脸看着易铭说:“我觉得我不需要玉琥了。”
两人看着彼此,安静地连风也静止了,附近灯火黯淡,两人尽管站立的很近,却依旧看不清对方隐于黑暗的面容。
易铭忍不住说:“玉琥到底有什么含义?”
沙摩突坦诚地说:“这是一次暗杀机会。”
易铭皱眉说:“为了一次虚无缥缈的暗杀机会你值得冒那么大的风险来救我们?”
“这可是狼主组织的暗杀,他们会精心布置一场以命搏命的杀局,”沙摩突轻声说:“即便对方是皇帝也会毙命的,现在我的目的已经达到,齐石攻破了城门,中原就像一盘散沙,他们群龙无首。”
易铭抬高音调说:“可如果失败……”
“不过是少数人死罢了……一旦成功,就会有更多人幸免于难,战争是一场巨大的博弈。”沙摩突沙哑的声音闷闷地从喉咙里发出,“我了解战争的恐怖,铺天盖地全是尸体,狼烟四起,到处弥漫着血腥味,点火的箭矢灼烧着眼睛和皮肤,死亡就像成群结队的飞鸟一样擦着人们的头皮掠过,停在谁头上谁就会死,”他回想着战争最惨烈的景象,仍不免一阵心惊肉跳。
“看看这嘉峪关,多雄伟壮观啊,知道为什么我们能赢吗?”沙摩突一本正经地看向易铭,讪讪的笑意中有些凄凉,“打仗本是件野蛮的事情,真刀真枪的干,每一刀都得见红,死是在正常不过的事情,我们西夏人放牧的时候,不仅要防着老天爷还要防狼群,我打仗都是跟那群朋友学的,它们的目标很明确,就是吃掉你的羊,逼急了还能把你人吃了,你们汉人安逸惯了,少有天灾人祸,更别提豺狼虎豹,打仗必然少了几分危机感,靠着人多、靠着建筑高大的城墙是没用的,因为你们怕死,怕死的人在战场上死得才快呢,就像一排排稻谷,我们弯刀一挥就哗啦啦地死一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