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 辛飞(一)
微小黑2020-07-31 13:413,451

  兀鄔早已意识到问题所在,可这无遮无拦的旷阔草原,停上一分钟两者的距离就会急剧缩小,附近也没有地势复杂的天堑,而马匹的奔驰速度是呈递增式,起步由慢到快,一旦停步只怕死得更快,他回头望了望身后,无奈叹气,“这不过几百米的差距,以骑兵的速度眨眼间便能到达跟前。”

  正逢绝境时远处忽然有一队西夏的巡逻兵骑着马迎面赶过来,显然是听到异动后过来查看,患难之中看到熟人分外亲切,兀鄔拼命地招手,大声喊着说明了当下的情况,他看到领头队长是自己少年时的玩伴辛飞,更是几多欢喜几多愁,欢喜的是他骁勇善战,武功高强,曾率领三千铁骑攻破单于部落的数万精兵,独闯敌阵,杀敌数百,在西夏乃至西域还没人不识得辛飞铁面将军的名号,悲的是追兵来势汹汹,看着这团黑雾弥漫的阵仗至少有数千铁骑,而这边加起来也不过三百余人,冲进去只怕翻不起一朵浪花便会覆灭。

  辛飞喊道:“殿下身后是什么人?”

  “是敌人,中原的骑兵。”

  兀鄔与他眼神交汇,达成共识,两队合兵一处继续向后方逃窜,这就要比两边谁的马更有耐力了,拉着马车的两匹马最先败下阵来,这居家旅行的马车在战役中就是个累赘,除了扩展载人空间,让病患好好疗养之类的功能,再无一点用处。时间越长两者的距离便越近,到最后大地剧烈震动,天地间除了轰隆隆地马蹄声外再无其他杂音。

  辛飞读过不少兵书,行军打仗最是懂得弃车保帅,他朝着兀鄔使了个眼色,目标直指吊车尾的马车,兀鄔皱着眉头犹豫不绝,撤退途中最忌讳优柔寡断,辛飞眼眶渐渐激动地红了起来,像是被火焚烧着似得,眼白中布满错综复杂的血丝,他急切地催促道:“再不弃就来不及了。”兀鄔知道这一决定无论如何都会有人命丧生,他想了想沙摩突的话,深吸一口气,终于下定决心,剧烈起伏的胸膛慢慢回归平静,他坚定地摇了摇头,“不能弃。”

  辛飞显然没想到兀鄔会这么说,看起来有些心慌意乱,他不再多想什么,拔出腰间锋利的弯刀,迅速靠近后方的马车,干净利索地挥刀斩断两边拴连木桩的绳索,天旋地转之间整个车厢轰然倒地,易铭从幕帘后中晕晕乎乎地探出脑袋,辛飞凌厉的一刀仿佛割在了他的心头,一股冷意渐渐冻结全身。他直直地盯着前方只顾逃窜的西夏骑兵,仿佛听见沉闷的巨雷从耳畔滚过。

  易铭并没有怨恨什么,对西夏人而言,自己本来就是可以随手丢弃的累赘罢了,他甚至不明白西夏人当初为什么救他。

  兀鄔不可置信地看着他,辛飞竟会在这么关键的时刻违抗命令,这个他无比信任的兄弟,小时候永远跟在自己屁股后的小跟班,什么时候变成如此独断专行的人了?

  可事情似乎发生了转机,随着马车停下的还有辛飞,他横刀立马地站在原地,一边挥刀一边呐喊,所有奔逃的巡逻队将士便勒马跟随,辛飞回头撇了眼兀鄔,那眼神里包含太多复杂的情绪,漆黑的瞳孔深处却燃烧着熊熊火焰。

  兄弟默契无需多言,兀鄔疾驰着奔到阵前,辛飞顺手拽下他腰间的皇子玉佩,而兀鄔则拉住齐瑶的胳膊,齐瑶不敢迟疑用尽全力翻上马背,然后他又命令毫无战斗经验的乐童把伤重的易铭拖上马,四人两马疾驰着向西方奔逃离去,他们逃亡的每一秒都是用西夏勇士的鲜血换来的。

  数百米的距离眨眼便到,一面巨大的明黄色旗帜迎风招展,上面绣着瑰丽的龙纹图腾。辛飞眼见大军压境,一手拿过旗兵的铁杆来回挥舞,西夏的踏云苍狼旗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在嘉峪关外,没人敢对西夏苍狼旗不敬,若是胆敢越雷池半步,便视为对伟大的西夏国开战,势不可挡的西夏铁骑定是追到天涯海角也要灭其全族。

  声势浩大的中原骑兵视旗帜为无物,他们持着长枪,横冲直撞地杀来。

  一百米!

  五十米!

  西夏的将士纷纷拉开长弓,弦如满月,箭尖上寒芒闪烁,“放!”随着辛飞的话音响起,密集的箭矢破空划过天际,顿时有马匹嘶鸣着倒地,士兵捂住伤口惨叫。趁着箭势辛飞不守反攻,挥刀带领着三百勇士直直地冲入敌军,如一条蛟龙一头扎进黑色的深海,两兵交战,喊杀声震天响,马蹄声密集大作,铁甲与刀枪撞击之声叮当作响,千军万马摇旌列阵,西夏兵虽少,可个个都是身手敏捷的好手,他们赤膊上阵与中原兵白刃相接,交战的草原顿时化为修罗地狱,尸体一具具地从马上跌落,整片绿油油的草地上泛起血色的雾气,可是再彪悍凶猛的恶虎也敌不过万头攒动的群狼,辛飞很快便陷入苦战,他早已不是第一次接触战争,却是第一次离死亡如此近,寒风冷冽撕扯着人的脸皮,风中浓郁的血腥味令人作呕,多得是西夏男儿的血,绝望之际,他怨恨过兀鄔,为了两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中原人竟让西夏百名勇士陷入死境,可当兵的第一准则就是服从命令,他曾经也让人去送过死,一个人去赴死和一群人去赴死没有什么区别,都是为了最后的胜利。

  四面都是敌人,他们早已看到辛飞挂在腰间的皇室玉佩,个个不遑多让,眼红的发颤。

  辛飞目露凶光,每次挥刀必定有人受伤,为了保证击杀率,他刻意让敌人进攻到离自己一米之内的距离,与张牙舞爪的敌人比起来,他显得从容不迫,尽管他已满身鲜血,自踏上战场的那一刻,他胸膛里装的早已是一颗赴死之心。

  敌军将领看着伤亡惨重的士兵,意识到不能再拖了,骑于马上的将领拈弦搭箭,箭锋直指辛飞的头颅,离弦之箭擦着他的脸颊飞过,一道温热的血顺着辛飞脖颈流下,他的身躯在风中微微摇晃,随着一把长枪刺出,那柄紧紧握在手中弯刀最终还是落地了。

  黄昏时分,兀鄔从最近的固原城搬来三千救兵,尤其说是救兵不如说是运尸兵,兀鄔越过大片的沙丘,一马当先赶到战场,辽阔的草原上横尸遍野,巡逻队和跟随自己许久的卫兵都已冰冷地躺在地上,急促响烈的马蹄声扩散在这死气沉沉的空气中也变得细弱起来,夕阳的红光照在他们不再起伏的胸膛上,直衬出一阵荒芜。

  久经不散的血腥味引得草原上的狼群围过来,兀鄔看着地上死去的士兵,他们表情大同小异,辛飞的尸首最好找了,因为中原人的尸首已经被收拾走了,所以他周遭空出一大片鲜红的草地,兀鄔走近一看,眼睛迅速红了起来,他鼻子一酸,泪水在眼眶中来回打转,辛飞的头颅被割掉了,腰间的皇室玉佩也消失不见,他俯下身抱着无头的尸体呜咽起来,断裂的脖颈处缓缓流出一小股水流般的血,那甲胄早已破烂不堪,弯刀也已钝滞,兀鄔心里一直在坚持的信念如日光下的冰雪迅速消融。他甚至觉得之前所做的决定简直是无比糊涂。

  辛飞是草原的孤儿,打猎时被可汗捡到,长大后随便被安排了一个挑马粪的活,他每天穿得很邋遢,几天没洗的衣服捡起就穿,那酸汗味混合挑粪的臭味,方圆五米内寸草不生,他每天坐在阴暗的马棚里收拾着马粪,身边满是霉斑和滚粪的虫子,他的脸上没有任何鲜活的表情,只有呆板和麻木。

  有喂马的人在教训他,说他是个傻子,连马粪和饲料都分不清了,一个强壮的人不再啰嗦,飞起一脚踢在他的脑袋上,被打在墙角的辛飞也不反抗,甚至不敢直视那些打骂他的人,他低着头畏缩地看着脏兮兮的地面,另一个人怕出大事,劝阻道:“别跟傻子一般见识。”

  兀鄔从阴影处走出来,那两个人的嚣张气焰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他站在一旁看着辛飞默默地一铲子一铲子地铲着粪便,铲满一车后便要推到外面的粪池中,兀鄔忽然觉得心脏被针刺了一下,“你叫什么名字?”

  “辛飞。”他眼中冷漠的隔阂深如山林间的浓雾,他不觉得兀鄔有多高贵,尽管其他人看起来很敬畏他。

  “辛飞。”兀鄔重复了念了一遍他的名字,突兀地说:“跟我混吧。”

  辛飞这才震惊地看着他,他永远都不会忘记这一刻,少年咧嘴笑盈盈地看着他,就像无边黑暗中突然升起的一轮太阳,金光璀璨,照得人暖洋洋的。

  兀鄔接着说:“我需要一个听话的仆人,我觉得你特别听话,以后我万一有危险了,你必须用身体把那些刺向我的刀全部档住。”他故意带着嘲讽的语气说,想激他的脾气。

  可辛飞只是平静的点了点头。

  他果真最听话,兀鄔让他打羊奶就绝不打牛奶,让他揍胖的就绝不揍瘦的,他绝无二话,是把最好用的刀,有次兀鄔故意提出了很过分的要求,让他到南面的石嘴山草原上喂羊,那里正是狼患最严重的地方,听说是有一只百年不遇的狼王集结了方圆百里的狼群,它们成群结队,肆无忌惮,到了夜里甚至连灯火通明的部落都敢袭击,辛飞从早上去放羊到了晚上也不见踪影,兀鄔这才觉得自己惹了大祸,连忙领着士卒寻找,一直找到天蒙蒙亮,在一个隐蔽的山洞里找到了冻得瑟瑟发抖的辛飞和毫发无损的羊群。

  回去的路上,兀鄔重重地踹了他屁股几十下,一直把他揍得泪眼婆娑,之后又调侃地问他,“你不会是真傻子吧?”

  辛飞不善表达,他指了指天上炙热的太阳,又指了指路边新长出的一茬向日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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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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