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章 辛飞(二)
微小黑2020-07-31 13:423,381

  兀鄔直直地盯着这个傻乎乎又死倔的男孩,看了好久,忽然一把拥他入怀,自那日起,兀鄔有了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兄弟。

  潮水般涌来的往事击溃了兀鄔的意志,这个从没有违背过自己意愿的兄弟,自己竟然有一瞬间怀疑过他。有今天地位的辛飞,原本可以不听他的话,可他明知是赴死仍不肯辜负兀鄔。

  “我做错了吗?我不该救他们吗?”兀鄔目光涣散地望着远方,他呆坐在风干的红草地上,想着素味平生的两个中原人,又看了看怀中的残缺尸体,一拳一拳发泄般锤在草地。

  日光消失在最后一缕夜色中,晦暗布满大地,夜晚的荒漠万籁俱寂,夜空倒是从未见过般的好看,仿佛要从天上压下来,一颗颗星星斗大如牛,草原的夜空那么美丽,却透着股直逼人心的冷漠。他不再等沙摩突回来,直接冲到队伍后方却并没有看到易铭。

  在一处看不甚清的沙丘后清澈如溪泉的声音传来,“殿下是在找我?”

  兀鄔从遥远的地方望过来,易铭正慵懒地躺在那块沙丘下,全身沐浴着神圣的月光。

  易铭扭头间看到他湿润的眼睛在月光下莹莹发光,像森林里忽闪着薄翅的萤火虫。

  兀鄔异常冷静地问道:“易鬼是你师父?”

  “嗯。”易铭拍了拍屁股站起来,硕大无朋的月亮在他脑袋后面,衬得他像一尊发光的菩萨。

  兀鄔不再废话,伸出手说:“交出玉琥。”

  荒漠的寒气加重了,易铭双手合在嘴边,呼出一小团淡淡雾气,“什么玉琥?”他的语气满是疑惑,对此事显然是毫不知情,他顿了下说道:“即便是有什么玉琥,师父也断然不会给我,一定是给易枫。”

  他那幅懵懵懂懂的表情当真欠揍极了,兀鄔一动不动地看着他,滔天的愤怒在心中烧至沸腾,那些积蓄多日的幻想在此刻被摔得稀巴烂。

  易铭用手比划了一下,“那玉琥大致长什么样子?”

  兀鄔极力压制着脾气,“形似一块椭圆的扁石头,上面刻着数道狼形的花纹。”

  易铭好奇地问道:“那玉琥有什么用处?”他看着面无表情的兀鄔,突然有种危险的预兆在眼皮上跳动。

  兀鄔不再回答,他沉默片刻,仰头望着无尽的星空,这奇异的景象早已不再令他惊讶,“你知道那个砍下你们马车绳索的人吗?”

  易铭沉吟着点点头,“嗯,称得上万里无一的好将领。”

  “他是我兄弟,他死得很惨,身首分离,”兀鄔轻声说:“我不会后悔他死,与敌人战斗到力竭而亡是每个西夏勇士的荣光,可我不希望他死在一件毫无意义的事上。”他的脸渐渐涨红,语气微微有些发抖,“所以,不要再说任何废话了,你若没有玉琥,我便一刀宰了你给那三百位勇士祭旗。”

  周围安静下去,风吹着荒漠的沙子,风渐渐平息,黑夜像一层厚厚的幕布包裹住草原。

  月光投射在易铭半边脸上,原本就白皙的面容像发光般透出晶莹剔透的光泽,他平静地看着兀鄔凶狠冷厉的目光,知道他没有开玩笑,“师父唯一传给我的器物就是这把匕首。”他说着从怀中掏出一把暗藏的匕首,匕刃在月光下泛着亮眼的寒光,“可这上面没有任何花纹。”

  兀鄔重新燃起希望,他双眼直直地盯着那匕首,恨不得直接出手抢夺,“若是把这东西破开呢。”

  “这匕首坚不可摧,若你能破开它尽管去试好了。”易铭一脸不以为然地把匕首递过去。

  这时从远处走过了一道窈窕的身影,她拿水壶过来,出声询问:“你在干么?”

  “没做什么?只是觉得最近很累。”易铭见齐瑶过来,像扔无用之物似得把匕首扔过去,然后一个转身握住她伸出的手,手心的温暖彼此传递,他低下头把嘴唇轻轻贴在她冰凉的发丝上,手掌握得更紧,随即咧嘴笑了笑,“这样轻松多了。”

  兀鄔迫不及待地捧在手心观察,匕柄和匕刃自成一体,皆由一种材质所铸造,他抬眼看向易铭,“万一我真发现了玉琥,你就不怕我拿这东西做什么坏事?”

  “即便是改朝换代也与我无关,我只要和齐瑶平安健康的过一辈子就好。”易铭看着身侧的齐瑶,轻柔的声音像恒温的热水,放到嘴边就能咕咚咕咚地全部喝光。

  “好,”兀鄔挑着眉晃了晃手中的匕首,“如果我得到了玉琥,在西夏境内我保你们平安无事。”

  一阵冷风吹过草原和荒漠,直袭到三人面前,齐瑶的长发随着风轻轻地摆了摆。易铭深吸一口气,冰凉的空气灌满胸肺,长长呼出来时有种莫名的快感,他扭头冲着兀鄔露出意味不明的笑意,“那样最好了。”

  时间过得很快,运尸队伍已经排成长龙,兀鄔亲自把辛飞抱到马车的运尸板上,拉着尸体的马车为了安抚亡灵走得很缓慢,兀鄔骑着汗血马几步就超过了十几辆运尸车。

  “禀殿下,固原巡逻队及随从守卫,共三百一十五人全部阵亡。”参军经过统计后骑马来报。

  一路无言,他一滴眼泪也没掉,兀鄔觉得勇士战死沙场是一件无上荣光,他们这辈子吃够了苦,这些勇士的灵魂一定是到了最美丽的雪山之顶,西夏人认为人死后的灵魂会随风飘荡到南边的雪山上,化成含苞待放的雪莲,待来年开春时变为医治伤痛的良药。

  兀鄔时常用这种理由安稳自己,他逼着自己的情绪恢复平静,可当他回头看着黑暗中朝自己倒退离去的辛飞,浑身突然一震,就像被人拿着巨锤砸到心口窝般,痛得钝重,顿时不能自己,潸然泪下,失声痛哭,他终于意识到自己永远失去了一个愿意用命来守护自己的‘傻子’。

  清晨金灿灿的太阳从天边升起,西夏的昼夜温差很大,上一秒还天寒地冻的夜晚,此刻却很温暖。

  固原城是周边部落聚集搭建的城镇,除了南部有商人来往繁华一些其他地域都是以畜牧业为主,因为多是风沙天气,草地茂盛,一半是砖石搭建的建筑,一半是方便移动的布帐房。西夏也是信奉佛教的国度,在城镇中央建设有富丽堂皇的寺庙,专门供崇拜顶礼和祭祀亡灵之用。

  绵长的运尸车穿过城镇直抵佛教寺庙,一群居民出来围观,死去的巡逻兵多半是固原城的守卫,其中有人哭喊着抹着眼泪来认领尸首,辛飞无父无母的好处就体现出来了,即使是死了,伤心的人也不会太多。

  认领完尸体和抚恤金后,队伍就散开了,兀鄔当起了导游领着易铭和齐瑶走在异域风情的路上,这景象倒是别有一番风味,路边有卖蔬菜的地摊,卖菜的人星星点点,即使客人稀少也仍是要讨价还价,看样子很不便宜,易铭看了一圈,几乎没有卖牛羊肉的小贩,在固原城倒也正常。

  路过一顶开着门的布帐房时,坐在门口晒暖的老妇人看见齐瑶咧嘴笑了笑,黝黑的面容伸展开来,像是湖面上泛起了褶皱的波纹,她朝着三人招招手,示意他们进来喝杯热牛奶。

  感到新奇的齐瑶欣然接受,拉着易铭进去,兀鄔也不拒绝,屋内别有洞天,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穿着民族服饰的少女在一旁煮奶,香气四溢,蒸腾的雾气弥漫在少女的面容间,她梨花带雨的面容像是不久前哭过,双手轻轻地搅动着木勺,掀起波澜的乳白色水面形成小小的漩涡。

  两杯奶茶入肚后,妇人忽然嗬地一声哭出来,三人不知所措地放下杯子,纷纷惊愕地看着她,再看熬奶的少女,热雾散开后的容颜终于清晰起来,原来是寺庙里认领尸体的家属,她们定是看到兀鄔在寺庙内指挥士兵搬运尸体,以为他们三人是什么高官达贵,这才壮着胆子请他们进来做客。

  妇人跪在地上痛哭流涕,“求求你帮帮我们!”

  兀鄔内心有种无名的责任感,连忙起身扶起她,“有什么事快说吧。”

  “我们一家男人死得早,我在当兵的儿子昨个本不该他去巡逻的,是他替自己生病的朋友去的,他这一死我们的日子就更不好过了,我女儿卑向蝶今年十九岁了,在自家的畜牧场老实本分的放羊放牛……”妇人为了让这个像是大官的年轻人帮忙,添油加醋地说来税收的人是如何如何残暴,对待自己女儿用的是什么恐吓和威胁的手段。

  妇人吧啦吧啦讲了一大堆,易铭和齐瑶一脸迷茫,兀鄔又问了几个关于税率的问题,妇人没听太懂,只是点头应和。

  今天正是税收的日子,他看了眼旁边一脸懵逼的两人,大致翻译了一下妇人的意思。

  齐瑶越听越气,觉得这家人实在可怜,易铭则秉持着冷静的态度。两人一个像普照万物的太阳,一个像冷淡黯然的月亮,站在一起倒是有种莫名的合拍。

  过了一会儿,卑向蝶领着一行人去牧场早早地候着,说是牧场却比其他人的小了一圈,牛羊马也要比其他牧场少几十只,牦牛聚集在河边喝水,白云般的绵羊草地上玩耍,少数马儿俯身吃草,草丛里蚊虫扑闪。

  丙小清骑着老气横秋的瘦马,领着两个小跟班,挨家挨户收钱,今日照常走到卑向蝶照看的牧场,易铭远远地就看到几个人骑着马说说笑笑地走过来,他们衣襟上绣着紫色的狼纹标志,挺拔的身影像是草原上最坚硬的槃石,再猛烈的狂风也吹不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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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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