丙小清是这一带的小霸王,随着阿爸高升他也在当地混了个税收官,本来无人重视的少年,从那天起开始变得趾高气昂,凡是看见他的畜牧主都会露出灿烂的微笑,朝他很要好的打招呼,甚至过年过节也会收到礼物。
这两周上层颁布法令,因为要兴修水利垦辟荒野,所以收的费用是以往的两倍甚至更多,这里不似中原法律落实度大,为了照顾一些贫困户已经少收很多了。
以往看在卑向蝶家庭困难的份上他已经少收很多钱了,但最近上层要求必须达到指标,否则他就要面临丢官的危险。
丙小清最大的爱好就是骑马,那种驰骋到草原尽头的错觉,让他有种化身为风,飞到天边的快感,其他畜牧主交完税后,他也不意思再去打扰人家工作,便只好找交钱少的卑向蝶,丙小清总是围着草原一圈又一圈的骑马狂奔,手中就差拿着把弓箭了。
“王叔,记账。”丙小清扬腿从马上下来,满面春风地摆手道:“卑向蝶,你好啊。”
卑向蝶用颤颤巍巍地声音说:“你又来了。”
“对啊,”丙小清没心没肺地笑道,又转头看向她身后的其他人,“这几位朋友是谁啊?”
三个人围上来,其中兀鄔的气势最为狠厉,他开门见山直接伸手掏向腰间的玉佩,却掏了个空,他浑身打了个冷颤,一阵穿堂而过的微风激起心中涟漪,兀鄔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我是西夏的二皇子,来调查固原城的畜牧业税率。”
卑向蝶身子一僵,震惊地看着兀鄔,完全不敢相信阿娘找来的年轻人是西夏皇子。
丙小清蹙着眉头,目光上下审视地看着他,衣物质地倒还算不错,绷着的表情也算端庄,“哪来的毛头小子?”他侧脸望向卑向蝶,笑道:“你找来的?不专业啊,装个诉讼使也就够了,说那么大,鬼才信呢。”他又扭头看了看旁边两个不搭话的中原人,莫非是来旅游的游客,新婚之旅就来辽阔的大草原上观光,想法奇特,值得鼓励,但被拉来充人数还真是可怜,各种想法在丙小清脑海翻涌。
他一边想一边径直走到木棚里,找了片干净的草地,就地作息,“这是上面下的死命令,你就算真把皇子找来了,该交的钱也得交啊。”
兀鄔想到死去的三百名巡逻士兵,开口说道:“她们一家的税,暂免去一年吧。”
卑向蝶阴沉苦楚的脸渐渐好转,丙小清捂着肚子大笑起来,笑得前仰后合,两个跟班也笑起来,仿佛听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
“您说免税就免税啊,”丙小清觉得自己的腹肌已经笑到痉挛,“我尊敬的皇子殿下,那能不能把我的官职也往上调一调呢,”
兀鄔不再理会他,抬脚走到马匹旁,“本来想过来看看他是个什么人,原来只是个目中无人的小混混罢了,我去税收司把他开除就好了,也免得他扰民乱纪。”
卑向蝶脸色惨白,没想到把皇子找来就要导致丙小清丢官职,她拉住兀鄔,焦急地说:“既然税收问题已经解决了,就不必再罚他了吧。”
“不止是税收的问题,还有私自调改税率的问题,我问过你阿娘,”兀鄔抬眼瞥了眼木棚下翘着腿晃悠的丙小清,“她说这个人确实威胁过要提高税率,固原城乃至整个西夏的畜牧业税率多年来都是固定不变的,只有经过三公会审,再交由各个官员代表投票表决,才能调整地域的税率,单单这一条,我即便是把他关入大牢,关上个十几二十年也是在情理之中。”
远处的丙小清坐直身子望过来,大声叫嚣,“卑向蝶,别拦他了,他已经露馅喽,肯定是没脸再待下去了,再说你找的什么人啊,演技差不说,心理素质还不行,不到三五分钟就败下阵去。”
卑向蝶急赤白脸地瞪了他一眼,丙小清切了一声,吐吐舌头。易铭看他不过就是一个普通男孩,对妇人伸冤的目的已猜的八九不离十。
“老规矩,”丙小清起身走向草地上吃草的小白马,“还是这匹马吧,我给你减税。”
小白马见到他走过来,欢喜的高声嘶鸣,一双如墨般漆黑的大眼睛直愣愣地瞅着他,他同样笑着作出回应,一边摸着它的鬃毛一边关心的问道:“吃饱了没?”那眼中的疼爱不言而喻,他看着脚下一片光秃秃的草地,又拍了拍它的肚子,“走,咱们换个地方吃。”
丙小清一个翻身骑上马,无需缰绳,只管在马背上呼呼大叫着,小白马四条腿火力全开像一阵疾驰的厉风,一人一马欢脱的样子像极了刚从牢笼里逃脱的囚犯,辽阔无垠的草地上,远去的身影迅速化为一个小黑点,仿佛白瓷碗里渺小的芝麻粒。
远处突然来了一排整装列队的骑兵,莫约十来人,他们个个虎背熊腰,有的人身上甚至有半米长的刀疤,那人像露功勋章一样,故意把那疤痕露出一大截,有的人脖子上还挂着野兽的锋利牙齿,腰间围着花花绿绿的兽皮,他们立在一起的宽厚身影仿佛群山环绕,其中一个领队坦胸露乳,行为也是不拘一格,那人把腰间的弯刀抖了三抖,“谁是这里的牧主?”
卑向蝶分身乏术,她不再拦着兀鄔急匆匆地跑过去。
兀鄔早早就听闻偏远的固原城中某些士兵目无军纪,便故意背过身去,想要借机严整军纪。
见是个柔弱的姑娘,领队吊儿郎当的流氓样更加显著,他调笑道:“我们奉军节司的命令,来收马。”
卑向蝶顿时急了,她俏眉颦蹙,小脸憋得像夕阳时的火烧云似得,“今年我家马儿不产崽,马匹也多是老弱病残,还望军爷开恩,少挑些壮马。”说完,骑兵仍在说说笑笑,似乎没听到她说的话,她忍着脾气走到木棚里倒了一杯牛奶,又客气地把杯子递过去,“这是刚热的牛奶。”
“不用了,我们不渴,”领队回头指着一个士兵,“去把马点一下,按比例收。”
那人应了声跑向马群,看一圈下来,挠了挠后脑勺,随意挑了两三匹相比起来壮硕一点的,正当卑向蝶暗暗庆幸时,天边突然隐约传来马鸣和人声,骑兵的视力经过部队专门训练,称得上是人中之鹰,一眼便盯着那白马不放,“还有那匹马,我们也要了。”
领队命人把骑马的人叫来,随着小白马走到跟前,领队笑了笑,暗道不虚此行,强健的前肢又长又直,后腿上健硕的肌肉,颈部的鬃毛浓密柔顺而整齐,绝对是战场上能够保人性命的好马。
丙小清知道领队的意图,又看着黯然神伤的卑向蝶,顿时热血上头,这随便一匹马就足够收半年的税费了,以这女孩的家境,断然是不可再失去畜牧了,他猛地从马背上跳下来,“这马是人家姑娘的心爱之物,各位看着也不像是强夺豪取之辈,还是另选马匹吧。”
领队冷着脸眼神凶恶如鬼,他把弯刀的刀鞘拍得啪啪作响,随时有抽出的架势,一旁的副手把双手骨节捏得噼里啪啦,周遭的士卒凝视着他,肃杀之气由内而外的散发,和那些凶狠的兵痞子相比,丙小清就像一只毫无杀伤力的羔羊,他们腰间的锋利弯刀可不是成人礼上装饰的小刀,而是真正夺人性命的凶器,无论是光滑的血槽还是泛寒的利刃都是为了更快的杀死敌人而精心设计。
领队看着他衣襟上的紫色狼纹,不屑一顾,“你好好收你的税去,别多管闲事。”
“这马就是我要收的税,”丙小清扭头看着卑向蝶,轻声说:“这姑娘早已抵押给我了。”
卑向蝶看到他狡黠的目光,心脏不知道为何跳得愈加急促。
领队怒道:“税收哪有这么多?你这分明是现编现说。”
“哦?您也知道多啊,”丙小清挑眉咧嘴地指了指小白马,又伸手拿起卑向蝶手中的杯子,一口饮尽,喉结抖动,长舒一声爽,“这马的价值抵得上普通人家一年的收入,培养一个好马多不容易啊,每天起早贪黑,草地也是辛苦找的肥沃之地,各位想必也是养过马的人,这稚马可比牛羊难养活,稍有不慎就染上炭疽病,那时日对待它们可比小孩难伺候多了,您今日三言两语就把这马牵走了,若不是国家的法令告示贴在城墙上,我还以为是哪里来的几个刁蛮土匪呢。”
“你这小娃娃莫要争口舌之快,国家筹备马匹的原因你我心知肚明,这钱财能有人命重要?好钢就该用在刀刃上,”领队大手一挥,就要牵马走人,“等到国家发达了,这马钱双倍奉还给姑娘。”
丙小清奋力拉着士卒,两个小跟班远远地看着不敢上前。
兀鄔吃惊地看着据理力争的丙小清,对他的印象有些改观。
领队嘲讽似得撇撇嘴,蒲扇般的大手按在他的脑袋上,一手揽住他的腰背,树桩粗的膝盖凶狠地往上顶,骨头撞击在腹部上,一声一声发出沉闷地响声,如同轰隆隆的擂鼓。
丙小清面容扭曲一团,额头上的冷汗大颗大颗地落下,单薄的胸腔开始剧烈喘息,他觉得自己要被撞得要吐了,脑袋昏昏沉沉的,视界也被压缩成缝,拉着士卒的手渐渐无力。
沉默不语的卑向蝶突然提高声音说:“别打了,马你们牵走吧,他说的不算数,这马不是税。”
领队随着音落而停手,剧烈的疼痛自五脏六腑席卷到全身,丙小清终于支撑不住倒在地上。
“小子,这马又不是你的,你何苦呢?”过完手瘾的领队哈哈大笑。
丙小清龇牙咧嘴地站起来,手掌却是又抓住了小白马快要溜走的尾巴,他赔笑着说:“她家里很困难,连我这的税都交不起了,若是把这马再缴上去,只怕是更难过了。”
“滚一边去。”领队不耐烦似得踹向他,这带着冲天怒气的一脚,直冲面门而去,丙小清眼前一黑,仿佛被一头迎面而来的公牛正中撞上,他扭曲的面容上再次露出疼痛的表情,眉毛紧皱在一起,痛觉像一层层的巨浪瞬间淹没身体。他本年少,平日也没受过这么大的委屈,哪管对手是狼是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