丙小清握紧那把成人礼上很少拔出的刀,热血在每根经络上沸腾,他晃了晃脑袋,抬眼看向领队,眼神中升腾起的竟是冰冷的杀意,兀鄔看出端倪,为避免更大的祸端,匆忙从远处跑来,大声喊道:“住手。”卑向蝶跑到丙小清身旁蹲下,一个劲儿地揉他被踢的脑袋,还轻声问:“疼不疼?”
少年心中滔天的怒火像被一场瓢泼大雨浇灭了,他疯狂的杀戮意志突然转化为一种巨大的委屈,他竟然当着众人的面哭了出来,他十几年没哭了,刚刚明明也不想哭的,可是被她一抱眼泪却止不住的汇聚到眼眶。
领队像是被他燃烧起火的眼神吓到了,出奇的没有冷嘲热讽。
骑兵中有一个正是之前运尸队的人,见到兀鄔极为惊讶,“皇子殿下!”
领队瞪着灯笼般的大眼看向身后出声的士兵,又看了看眼前气质非凡的年轻人,无比惊愕地张大嘴巴,“皇子殿下?”所有士兵反应过来后,急忙下马单膝跪地,低着头抱拳行礼,有一个紧张过度的士兵下马时摔得够呛,领队仓皇失措地喊道:“不知殿下在场,没来迎驾实属罪过,固原城三营第七分队队长率麾下将士叩见殿下。”
丙小清呆若木鸡,胸口的心脏砰砰地快要跳出来,在眼眶打转的泪水转瞬间就干了,他回想之前的出言不逊猛然觉得后脖颈一凉仿佛有无形的刀悬在上面,他翻身想要跪着,兀鄔却朝他摆摆手示意不必多礼,丙小清摸不透殿下的心思,回头看到卑向蝶对殿下带着谢意的笑脸,提在嗓子眼的心才敢慢慢放下。
易铭和齐瑶从一旁狐假虎威地站出来,领队看着这俩中原人心里犯迷糊,实在是猜不透他们的身份。
齐瑶掐着腰气呼呼地说:“报上名字。”
“报上名字。”兀鄔倒不是成心帮忙翻译,而是确实要问他的名字。
领队垂头丧气地说:“元纬。”
这个名字的西夏发音听来像极了中原话里的乌龟,她掩嘴笑了笑,“乌龟,好名字。”又兴致盎然地扭头问兀鄔,“你们西夏话的乌龟怎么说?”
兀鄔哭笑不得地告诉她,齐瑶兴高采烈地跑到人堆中骂开了,一尺八高的西夏汉子哪里受得了这种话,却也对此无可奈何,只能气得涨红着脸安静地听着。
在齐瑶吵闹的背景音下,兀鄔不受丝毫干扰地问道:“你们这样收马和强盗有什么区别?”
“不这样收,收不上来啊。”元纬摇头叹气,一脸委屈。
兀鄔自小从兵荒马乱的战营里长大,一路走南闯北,吃了不少苦头,他崇尚武德,相信拳头,知道这其中道理,看向士兵们的厉目变得柔和了些,“以后收马,要调查清楚,凡是贫苦人家不许收取一分一毫的物资。”
元纬是相马的好手,自幼跟随父母给畜牧看病,他抬头留恋地看了眼身姿矫健的白马,若是战场上骑着这匹马绝对是多了条命,元纬心有不甘,还欲多说什么,见到兀鄔威严的目光又默默地咽回肚子。
“现在该谈谈赏罚问题了,税收官虽官小,那也是西夏录入编制的官员,固原城的管理层,殴打一方父母官罪行可大可小,念你尚有收马之职责,我就从轻处罚吧,”兀鄔走到面露喜色的元纬面前,俯视着他,握指收拳,臂膀上根根暴起的青筋如川岭间嶙峋起伏的山脉,“看着我。”
元纬抬头望向他的瞬间,左半边脸被狂暴横扫而来的拳头打中,伴随着一声惨叫空气中甚至可以看到飘散的口水和血丝,兀鄔用拳头上最锋利的关节骨一拳接着一拳凶猛地砸在他的鼻梁上,像是用斧头劈开树木似得每次挥下的位置都精准无误,双拳接力交替挥出,砰砰作响,元纬死死地咬着牙,几乎咬出血来,脸颊下颚的肌肉微微颤抖,他鼻血瞬间涌出,沾满了兀鄔红肿的拳头。
这个场景让兀鄔刚毅的脸上平添了些凶悍,他挥动时保持着极大的力道,面容却没有表情,这样连续了两三分钟,壮得像头灰熊一样的领队也终于在重击下倒地不起。齐瑶即便是讨厌那个领队,也看不得他在自己面前受这种罪,草原上的风呼呼地刮着众人的衣角,骑兵重新上马,前往下一处畜牧场。
齐瑶转身跑到卑向蝶面前,看着凑得很近的两人,忽然冷不丁地问道:“你知道他喜欢你吗?”
站在一旁的易铭身形不由得摇晃,兀鄔很辛勤的帮忙翻译,温和安然的笑意就像是邻家大哥哥,全然没有一丝凶狠的劲头,这一句很直白的话,让他们之间隐隐约约的关系像大海退潮时留在岸边搁浅的泡沫,哗啦啦地被大风一个个戳破。
丙小清睁大眼睛,瞳孔微缩,身体如被雷击般微微颤抖,像一只被抓到偷吃罪行的老鼠,眼睛乱瞟到处找地缝,双手疯狂地来回摇摆,“没有没有没有。”
“不可能不可能,他总是和我作对,还一直威胁我吓唬我,我一生气,他就大笑,那样子比谁都开心,”卑向蝶虽然是这么说着,却羞红了脸,双手扭捏着拽着衣角,她看了眼吃草的小白马,“我看他就对我家的小白不错。”
兀鄔夹在中间,化身为两边的语言转化器,忙的不可开交,齐瑶看向不停擦汗的丙小清,“你几岁了?”
“来西夏这几天好好看看教人语言的书籍吧。”兀鄔抱怨后板着脸问:“几岁了?”
“十七岁。”丙小清昂起头,一副年轻气盛的纸老虎模样。
“这个年纪的男孩还很幼稚,想惹得女孩关注,使用的却是让人厌恶的方法……”齐瑶讲的头头是道,又向卑向蝶说了些人生感悟。
易铭看她一副恋爱老手的样子,心中暗笑,明明自己也没多少经验嘛,还给年轻人指路,真是……天生的媒婆。
兀鄔暗搓搓地在一旁打助攻,“你一个税收官隔三差五的来这里骑马,自家又不是真的无马可骑,你说骑马可以减少税收,据我所知,税收是按每家每户的人头数,是有一个准线的,长期收不齐,可是会丢官的,……”他做出恍然大悟的表情,“难不成你帮她添了空缺?”
丙小清倒吸一口凉气,艰难地吞咽了下吐沫,他即便是有一万张嘴也说不清了,索性转过头,看向了无边际的草原和蔚蓝色的天空。
“你们很像逼供啊,”易铭咧嘴笑了笑,眼睛弯成了两道月牙,“人家小两口儿自己的事,外人不好掺和。”
丙小清不知这个汉人说了什么,只见严刑逼供的两人不再刁难他,便向易铭投出感激的目光。
如所有冒险之旅一样,黑牛白羊映衬在苍翠欲滴的草地上,蓝天棉云低得仿佛触手可及,轻柔的微风里,冷媚的阳光下,三人踏上征程。
马不停蹄的路上易铭说到了乐童思家的问题,兀鄔倒是很坦白的解释了几句,掳他不是临时起意,而是早就想拐跑一个医术高超的人来教导这些西夏医师,兴庆都城内甚至已经安排好相亲和高墙瓦砾的大房子,只等乐童拎包入住了。
天蒙蒙亮,兴庆都城却是冷清而肃穆的景象,按照党项族自古以来的习俗,小孩们会穿上阿娘亲手缝制的新衣,在这天备好祝福的歌词,在祥和美妙的气氛下,专属于儿童的稚嫩歌喉如圣洁的清流般沐浴着耳朵,接受祝福的大人即便是去年欠了一屁股债也会在这时露出一丝笑颜,分发完零钱,小孩或买礼物送给父母,或买小吃犒劳自己。但自从征兵令下,很多人都消失了,小孩们敲了十户门只有两户门开。
等到天色透着光亮,成群结队的女孩拿上两三根佛香,争先恐后地提着罐子拿着瓶子到未结冰的小河旁或者水井处取一勺子水,就地插上一炷香,口中念念有词,单身的女孩们祈求来年风调雨顺,草地肥硕,畜牧多多产崽。成家的女孩们祈求上苍赐给自己一双灵巧的手,能裁能缝,能做可口的饭。但自从征兵令下,在今天愿望多是让自己的阿哥阿爹能够好好的活着回来。
灵水取回来时,要双手端捧,踏进家门为了不让灵气消散,女孩第一句要对阿爹阿娘说些健康祝福的吉利话,第二句对自己说来年的心愿,第三句再次感谢上苍,但自从征兵令下,这三句皆变成了保佑阿爹阿哥性命的话。
到了中午,会在广场举办最为盛大的打靶比赛,姑娘们会把秀好的荷包用细线吊在竹竿上,等着风一吹,一排排精美的荷包在树尖上来回摇晃,像被无形之手拨弄开似得,那景象好看极了,有看中那个姑娘的小伙就会拿着弓箭上场,离着百米远,射落那个荷包就有幸吃到那个姑娘做的饭菜,荷包里装有一枚钱币,几粒谷子和牛羊的毛,象征着富足健康,自从征兵令下,广场冷清无行人,多得是相思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