兀鄔鼻子里冒出长长的冷气，扭头看了眼漆黑的巷子，用西夏语问左右士卒，“他们为什么会逃跑？他们在怕什么？”
一个人笑着谄媚地说：“是被皇子您威风凛凛的气势吓破了胆。”
一个人昂首挺胸地说：“定是见我们身强力壮不敢与我们争斗。”
回客栈的路上兀鄔不苟言笑，一脸肃穆，走到庭院时他看了眼拴在马棚的群马，忽然扭头看向远处正要上楼的齐瑶，她伸着懒腰一脸倦意，看样子是准备回房睡觉，兀鄔提高音量，喊过来：“他们为何追着你不放？”齐瑶愣了一下，双眼透着股迷茫，显然没想到他还在想这个问题，他看着她烛灯下清丽的脸庞，顿了下说：“除了色迷心窍外，还有别的原因吗？”兀鄔越想越深，“你听到他们说话了吗？是蒙古人还是中原人？”
齐瑶回想着当时的场景，灵光一闪，”是中原人！”回想起那些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记忆便格外清晰。
蒙古人和中原人长相区分不大，我只远远地看了几眼。”兀鄔懊恼地抓揉了下头发，忽然觉得遍体生寒，他直直地凝望着门外的世界，突然有种恐慌毫无理由地涌上心头。“即刻启程。”兀鄔用西夏语大喊了一嗓子，话语刚落，不到半分钟，客栈里每个窗户的灯都尽数熄灭，紧接着响起了楼梯剧烈抖动的声音，十几个护卫集结完毕后一言不发地到马棚中牵马，客栈掌柜则用钥匙打开了许久不用的后门，最后是乐童和齐瑶搀扶着易铭踉踉跄跄地往下赶。
一行人在夜色弥漫的街道疾驰，易铭躺在木板上困乏地闭着眼睛，齐瑶望向车窗外，掌柜在客栈外挥手告别，天上的烟火不知什么时候停放了，月色映着夜空中薄薄的紫色雾气，把楼房的屋瓦上映得如同仙境，她看着急速倒退而去的景象忽觉自己如狂风暴雨中的孤草。
她轻轻地摸了下易铭胸口上包扎的白布，不由得一阵脸红心跳，因为白布后是他炽热的、躁动着心跳的胸膛。
马车虽然颠簸，但易铭实在太累太困了，可也睡得不沉，他眉头微微皱起，单薄的眼皮上可以看到眼珠在绕圈转动，他似乎又做梦了。
快马加鞭下，不出半柱香时间，整个宇荫镇都被笼罩在无穷无尽的黑暗之中，千家万户凝结成的五彩灯笼化作地平线上一缕微弱的烛火，仿佛被冷风一吹就会摇曳着消散。
一行人片刻不停地往西夏赶，直直赶到了巍峨崎岖的鲜卑山脉，兀鄔这才命令疲惫不堪的士卒下马休息，在这样高强度的赶路中，不少人的屁股都磨出了血泡，要知道他们大多是马背上的好手，日常最爱做的事除了喝酒就属骑马了，这次回家后再看见马只怕是要躲得远远的。
此地属于西夏统治的边缘地带，每隔三天会有巡逻队探勘边防，兀鄔走到这里才算是真正安心了，十几个人在一株参天大树旁简单的扎营，将士们纷纷解开缰绳，卸下马鞍，任由马儿到草地茂密处进食，站在远处的兀鄔抚摸着汗血马的鬃毛，那温柔的姿态像是轻抚着自己的爱人，马儿也亲昵地舔着他的手。
午后的风甚是微凉，吹得心情也舒畅了，噼里啪啦的篝火上烤着捉来的几只野兔子，兀鄔在荒郊野外生活惯了，拿着小刀熟练地把兔子剁头剥皮，扎串在湿过水的枝干上。
兀鄔拿起一只递给易铭他们，兔肉浑身红灿灿的，流着光泽的油脂，齐瑶闻着香气，肚子突然不争气地咕噜噜地叫起来，易铭强撑着手臂坐起来接过兔肉，有将士们已经在各自的火堆前开吃了，六七只兔子没一会儿就被瓜分完毕，没吃饱的将士掏出随行的干粮，又分了几块红薯给齐瑶和易铭。
易铭吃完两只兔腿和一颗红薯觉得肚子鼓鼓的暖烘烘的舒服极了，正要拿着再吃一个，身后幽暗的丛林里忽然传来窸窸窣窣的枯叶碎裂声。
西夏人离得太远，帮不上什么忙，他看着身旁吧唧嘴的齐瑶，开始一个劲儿地挤眉弄眼，示意她退后，齐瑶疑惑地看着他，以为他手脚不方便够不到食物就把手里吃到一半的红薯递给他。
“嘶嘶”声从背后的地面上传来，他觉得那一定是毒蛇，只有四肢退化的爬行类动物才会伏在地面上攻击。
易铭生怕她再发出什么声响，可还没来得及阻止，齐瑶已经注意到了他身后的动物，那几双绿油油的眼睛前后左右地动着，在视野不清的丛林中显得如此妖冶可怕，她捂住嘴巴不可置信地瞪着那个地方，易铭不禁感到一股凉意自尾椎骨向上攀升，闪电般覆盖到全身，他忽然想起师父讲过的一句话，毒蛇会优先攻击移动的目标，他当机立断，猛地起身抱住齐瑶，由于冲的太猛，双腿控制不住平衡，身形摇晃着连带齐瑶一起倒在地上，在那一瞬间，他似乎听到胸腹伤口撕裂，以及手肘砸入地面的恐怖声响。
远处的一众西夏士卒扭头惊愕地看过来，见这两个耐不住寂寞的小年轻调笑着大笑起来，听得兀鄔老脸泛红。
齐瑶吃到一半的红薯翻滚着掉落在地，嘴角上还挂着一抹红色的渣滓，她面红耳赤地看着压在自己身上喘息的易铭，心中小鹿乱撞，娇羞地训斥道：“你干嘛？”
他看着她扭捏的表情，顿觉事情不对，顾不上满身的酸痛连忙看向身后，丛林中哪有什么毒蛇猛兽，只站着两三只膝盖高的小羚羊。
易铭瘫坐在地，长舒一口气，紧张的心松懈下来，面颊上却慢慢落起了一层好看的红晕，他赶忙起身，慌乱的眼睛四处乱瞄，不知看向何方，索性直直盯着那三只毛茸茸的羚羊。
它们鼻子微微倾动像是闻到了香气，接连从树后探出脑袋，一只领头的白眉小羚羊跳出来，朝着地上的红薯嗅了一会儿，又用蹄子点了下，然后才下嘴咬了口，另外两只乖乖地藏在后面，像是在等待它的指令。
白眉羚羊把红薯囫囵吞枣地吃个精光，又抬头渴望地看着齐瑶，她迅速捏起篝火旁滚烫的红薯，倒了点水壶里的冷水，撕下薄薄的一片递给它，白眉羚羊本能地害怕后退，发现没有危险后，饥饿压过恐惧，它又蹑手蹑脚地凑过来，另外两只见状谨慎地跟过来，从营帐处走来的兀鄔忽然一脚把吃得正香的白眉羚羊恶狠狠地踢到一旁，它吃痛地翻身站起，领着其他几只跑远了，消失在灰蒙蒙的丛林。
“别对它们示好，这里是西夏的边缘地带，蒙古和中原的商人常常在周边捕猎，他们专门寻找这种白眉羚羊。”兀鄔的声音仿佛在很远的地方响起，透着股不真切的意味。
“可我不帮它们，也许用不了猎人来杀，它们自己就已经饿死了。”齐瑶捡起小羚羊没吃完的红薯扔进丛林。
“你不是西夏人，自然不会明白。”兀鄔轻声说：“你的善良会害了白眉羚羊，它们不需要你来帮，若连这都撑不过去就不配在自然界生存下去。”这些话里藏着冻结人心的冷漠，冬日里刮来的凛冽寒风不及万分之一。
或许对自然界来说，冷漠才是最大仁慈吧。
齐瑶别过头不予理睬，她完全理解这话的意思，可还是觉得胸闷气短，自然界的残酷法则她不是不懂，可她认为自己没有错，这时的白眉羚羊需要帮助，于是她便帮了。
兀鄔说话时的语气和神态很像多年前的易叔叔，她突然想起第一次见到易铭的场景，那时的她并未多想什么，只是觉得他很可怜。
休整片刻后，众人再次上马出发，大概是已经到了家门口的缘故，士卒们聊着天喝着酒，既不挥鞭也不派哨兵侦查，这种嘻嘻哈哈的状态更像是一群人出来游山玩水，天空中两只鹰隼展着轻巧的翅膀盘旋，它们渺小的身形在众人看来如同地上的蚂蚁，棉花般洁白的云朵浮动在它们周围，其中一只张扬着鸣叫了一声，清脆叫声回荡在寂寥的天空中。
走到半路，兀鄔胯下的汗血马突然不安地低声嘶鸣起来，它踏着步子又用后蹄摩擦草地，这是烈马感到极大的危险，想要立即逃跑的动作，若不是他控制着缰绳，这马必定已经飞奔离去了，他向来相信汗血马的判断力，于是勒住缰绳不再前进，谈笑的士卒见状立马严肃起来。
兀鄔一个跳跃站到宽厚的马背上，远远地眺望着被连绵山坡挡住视野的地方，那里弥漫起一阵淡淡的尘烟，模糊地看到卑鲜山脉处奔驰着一团拉长的灰黑色骑兵，随着马蹄声临近，那抹巨大的黑影就像平静海面上即将掀起的滔天骇浪。他惊魂不定地坐回马背，双腿蹬上马镫子，猛夹马肚，暗骂了一声，又大喊道：“全速前进！追兵来了！”众人听到命令，挥着鞭子全力御马，广袤无垠的大草原上上演了一场你追我赶的玩命戏码，奔赴十余里，有的马已经累到腿脚不稳，连续三天少有停息的赶路，已使得西夏兵马身心俱疲。
反观中原军队养精蓄锐，兵强马壮，所到之处仿佛刮起一阵急速的旋风，马蹄声愈加近了，听起来似天边的滚滚洪雷，剧烈颠簸的车厢里，易铭因为吃得太饱，胃里被抖得一阵翻江倒海，在狭窄的车厢里，两人如同被小孩抓住的玩具，东倒西歪是常态，天翻地覆时有发生。
“殿下，马车行速太慢了，要不要让他们下车换乘骑？”左护卫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