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路闲聊,讲述着彼此故土的风土人情,讲到稀奇古怪的地方纷纷大笑起来。
“传说有个叫年的怪兽,它形若狮子而独角,一身的铜皮铁骨,更是刀枪不入,水火不侵,每每在过年的头天晚上出现,年兽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人们无计可施,直到一名穿红衣的英雄出现了,他手持燃炮的竹竿十分轻松地吓跑了年兽。”心情大好的齐瑶讲起话也是滔滔不绝,兀鄔听得也是津津有味。
突然半空中传来一声巨响,喧闹嬉戏的人们不约而同地抬头望向天空。
“烟花啊!”齐瑶蹦跶着指向夜空中盛开的花朵,那是来时的客栈放的烟花,一道道光柱掠过天空在黑暗中肆意开放,从炸开的第一朵开始烟火从十街百巷里冒出,她想到了一个词语,摔杯为号,各个营业的大店一呼百应纷纷开始在屋顶上燃放囤积多时的烟火。
“这是每年除夕夜的活动……”兀鄔的声音在一声声尖锐的呲溜声中显得分外模糊,齐瑶从没见过这么声势浩大的阵仗,即便南城的除夕夜,也只有几个财大气粗的富贾在特定的时间地点放烟火,而这里仿佛把夜空变成了制衣坊里色彩斑斓的染缸,连偌大的月亮也黯然失色,人声鼎沸的街道顿时安静下来。
“前段时间不是在京都看过吗?”兀鄔看似平常的语气挟带着一丝揶揄强调。
“烟火很相似,可看的心情不一样,”齐瑶指着他腰间的月牙弯刀道:“这刀锋利吧,可放在厨房和放在战场上又是两码事。”
正在众人仰头观望时,一个黑影安静地斜靠在墙角,明亮烟火下唯有他一人心不在焉地勾着头,齐瑶眼角的余光瞥了眼他,便再也移不开目光,那人穿着一身熟悉的黑衣,蒙着半张脸,正用一双乌黑的眼珠盯着她,不,准确的说是盯着兀鄔,那凹陷的眼眶像黑夜般深不见底,孤独的气质就像……像是和易铭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得,黑影察觉到旁人的目光,眼睛冷冷地撇了过来,齐瑶如被雷击,她甚至觉得自己回到了十二岁那年,懵懵懂懂的易铭也是同这般眼神看着她,目光警惕又冷漠,像山林间觅食的恶狼。
黑影的面纱随风扬起,他的样貌在烟火下清晰起来,不能用好看或难看这种简单的词汇来形容,单看起来是一副禁欲系的高冷模样,可齐瑶越看越觉得熟悉,仿佛在哪里见过这人,正在回想之际,黑影一个转身消失在临近的小巷中。
齐瑶瞳孔惊惧着微缩,心脏突突地跳动起来,胸口像被重锤击中,刹那间连气也喘不过来了,她突然想起来了那个人,那个如恶魔般的人,可他明明已经死了啊!
齐瑶鬼使神差地跟上去,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穿梭终于到达那个巷口,她探头望去,狭窄的小巷空空荡荡,一片安静,连个鬼影也没有,墙壁两旁堆积着小山高的废弃物,比起外面五彩缤纷的世界,这里就像被人遗忘的废墟,她试探地走进小巷,脚下湿哒哒的,有种踩着呕吐物般的粘稠感,一股树叶的酸腐味扑鼻而来,忽然,垃圾堆方向传来异动,她屏气凝神地僵着身子,腿脚慢慢后移,打眼一看一只叼着半截老鼠的野猫从中跳出。
齐瑶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她吞咽下唾沫,不远处烟火爆炸的轰鸣声在耳畔回响,让人有种闷在被子里听打雷的错觉。
装着胆子再次勘探了下四周,心中不禁疑惑,果然已经走了吗?
正当齐瑶回头时,她忽然打了个寒战,耳朵不由自主地竖起,突然毛骨悚然的感觉从心底迸发,就像被一支锋利无比的箭矢锁定,她下意识地大声叫道:“易……”反应过来后急忙朝着外面大喊大叫:“兀鄔!”
恐惧的声音回荡在空落落的巷子里,又被此起彼伏烟火声的覆盖。
一只阴冷的手掌倏地从身后掐住齐瑶的脖子,霸道的劲力在脖颈间收缩,她的面容开始扭曲,青筋在额角显现,呼吸慢慢变得困难,浑身使不上劲,经历多次生死劫后的人,哪怕是小兔子也该学会蹬鹰了,她努力大吼大叫,发出的声音经过嗓子变得极其微弱,“易叔叔……易叔叔,”齐瑶这样喊了两声,又急促地喊了两声名字,“易鬼……易鬼。”
那人手一颤,劲道全卸。
齐瑶扶墙捂着喉咙激烈地咳凑了好一会儿涨红的面容才渐渐恢复常色,她长吸一口气,又慢慢吐出,顿觉身心畅快。
黑影默不作声地看着她,忽然伸出手固定住她两边的臂膀,显然不想让她转过来,齐瑶轻声说:“我是见你和一个故人长得很相像便跟了过来,如有冒犯,还望包涵。”
那人依旧不言不语,只是在齐瑶手心写了三个简单的字,你是谁?
“我叫齐瑶,原是南城齐府人,现在无祖无父、无蒂无根。”齐瑶神色落寞,看烟花时的兴奋劲荡然无存。
名字?他滑动的指尖遒劲有力,显然是常常舞刀弄枪之人。
齐瑶心领神会,开始讲这易鬼名字的故事,“以前在南城的时候,易叔叔在我家中做事,闲暇时我问过他的名字。”她骗了他,这名字是她问了易铭很久,好不容易才得知的。
那人听闻此话,态度明显变化,连在手掌写字时的力道也变得温柔几分。
易鬼在哪?他又写道。
齐瑶身子一僵,大脑空白一片,手心唰地一下满是冷汗,一个早已死去的人,该怎么对他说,她想了想这两人的关系,万分纠结,说吧,怕他恼羞成怒,不说吧,又怕他狠下杀手。
那人嗓子像是不舒服似得沉声咳了两下,又点了下她的手心,看样子是在催促她,凑的近了,齐瑶忽地闻到红蓝胭脂所独有的香味,来不及多想,她再次撒谎道:“我不知道,我跟易叔叔已经很久没见面了。”
背后没有丁点声响,一片毛骨悚然的安静,生怕他不满意这个答案,她又昧着良心添了句,“易叔叔在我家呆的时间也不长,他漂浮不定惯了,豪迈的性子比大侠还大侠,天为被地为床,山川卷帘,星月同榻,五湖四海任他闯荡,也许随便就找个地方就落脚了。”
那人不屑地冷哼一声,仿佛下一句就要出声咒骂,显然不认同她夸赞易鬼,可动作上却对齐瑶越发温和起来,这么矛盾的事情,让齐瑶怎么也想不明白。
后来黑影又问了几个易鬼的问题,以及关于他的两个徒弟,齐瑶半真半假地答着,不知过了多久,黑影不再问问题了,甚至连轻微的呼吸声也没有了,她小心翼翼地侧过脸,偷瞄了一眼,发现身后早已空无一人,眼前是酸臭的垃圾堆和一只不怕生的流浪猫,这与之前的景象如此相像,恍如之前只是做了一场梦。
齐瑶晃了晃脑袋,仔细地回想他的样貌,那人的眉眼像极了易鬼,可面容和轮廓也实在是清秀稚气了些,绝对的小白脸模样。
巷外的烟火砰砰地盛开惊醒了她的沉思,齐瑶刚要迈步出去,几个东倒西歪的醉鬼就走到巷子口呕吐,那些人个个膀大腰圆、长相彪悍,腰间挂着没有刀鞘的大砍刀,一看便是凶恶之徒,抬头四目相对间,那人愣了一下,他揉揉眼睛,定睛一看,实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个昏暗无光、散发着恶臭的小破巷子里竟站着一个天仙般的女子,醉鬼拍了拍身旁的同伙,齐瑶看他们脸色骤变,立马反应过来,迅捷地朝身后逃去,巷子地形的一大特点就是四通八达、还杂物颇多,灵活拐弯的同时,还可以制造人工障碍。醉鬼们身手了得,几个大跨步便越过障碍,想必是练过几年武功,齐瑶气喘吁吁地跑了一会儿便没力了,一股剧烈的痛楚在胸口作祟,再看生龙活虎的醉汉们无一丝疲惫,他们叫嚣挑衅的声音越来越近,好在下个道口就是大路了,烟火连天的街道上,齐瑶看到了泱泱人群中行色匆匆的兀鄔和几个西夏士卒不由得惊声尖叫:“兀鄔!兀鄔我在这!”
兀鄔闻声望去,只看到一大片黑压压的人头,直到一个女孩跳着喊他名字,还未喜上眉梢就看见她身后追来几个粗犷的壮汉,他冷静地抽出弯刀,士卒便跟着抽出刀,人群惊慌失措,霎时间像分流的河水般汇向两边。兀鄔拉着跑来的齐瑶躲到西夏士卒身后,奇怪的是醉汉们看到一群拔刀而立的西夏人竟像老鼠见了猫一样,转身迅速逃回了阴暗潮湿的地洞里。
兀鄔惊疑不定地张望许久,直到醉汉们的身影小到看不清,然后回过头愠怒地瞪着齐瑶,“你跑到哪了?”
齐瑶倒没想到他会对自己这么上心,立马乖巧地朝着众人低头认错,“真的对不起了,非常抱歉,给各位添这么多麻烦,我下次绝对绝对绝对不乱跑。”